朔阳越是忍住不转头去看洛落，就越是能感觉到耳边好似有一个不断骚动他的奇怪东西一样。那种感觉，就像虚空中有一只麦芒、随时都要刺到自己的脖颈。
队伍里的骆驼太少了，除了他们几个，人人都有负重，朔阳自然也不能要来一直骆驼骑。而且，他看着驼背上的双峰总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别扭，更不会主动靠近它们了。
洛落跟风氏的人不熟，只能跟在朔阳屁股后面。
几次，朔阳轻轻侧脸，看不到洛落踪迹的时候再猛然转身，发现她在不远处跟着、便又放下心来。
一路上，可能是碍于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也可是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那些跟她毫无关系的尴尬，洛落的话很少。而她那要强的性子，反倒又让朔阳不由得注目连连。
……
餐风眠凉一程，颓唐相伴风尘而生。
风信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我们就在前面的吉祥村落脚吧，然后安顿下来。”
“不是去商城吗？应该还没这么快到才对呀。”朔阳疑惑道。
风大寒开口了，“神使有所不知，这批武器，据说是给景将军部。可能是三王子想用此拉拢……”他看到风信子递过来的神色，知道是自己不该多嘴，便闭口了。
朔阳：“也就是说，咱们的货确实是送到这里就行。是吧？”
“正是如此。”风信子微微颔首，谦恭道。“那接下来，就要仰仗神使大人去联络了。”
“啊，嗯，好，就交给我吧！”朔阳拍拍胸脯保证，实则心里虚得很，只能暗自寄希望于小梅了。
“不过，保险起见。我们运的这些武器还是不要进村。”风信子对风大寒说道：“刚好趁着夜色，咱们赶紧把所有的武器都埋起来，明天再去村子。以后，轮替守在这里。”
“嗯。”
“大寒，你也有经验了。位置要尽可能隐秘。小心点，别露出马脚来。”
风大寒：“放心吧！”
当晚，一行人宿于村外。
……
第二天。
晨光穿枝树，星辰凝为露，草色染薄雾，通衢成幽途。
朔阳、洛落和风信子三人先行一步前往吉祥村。
“有点不对呀。”朔阳站在石拱桥的最高处，道：“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就算没有下地的农夫，早上他们也该出来洗涮呀。”
风信子：“神使大人当心啊，小桥残破成这了，您还是……”
“不妨事。”朔阳看到有几个台阶缺损，便跳了下去，然后回头伸出一只手把洛落接了下来。
轮到风信子时，他没有理会朔阳伸向他的手，从另一边蹦到对岸。“开始还觉得没什么，不过您这么一说，确实有些稀奇。”
洛落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见到河洛古城之外的村落，满眼都是新鲜。但听到他们这么一说，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她抓紧手上的麦芒刺，“那我们……”
朔阳也紧了紧手腕上的袖箭，“应该没事，我们先近前看看再说吧。”
风信子：“好。”
朔阳和洛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风信子却闲庭信步一般，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直到看着风信子走出好远，朔阳和洛落才收起架势，跟了上去。
三人喊了很多家的大门，也没有听到有人应。
“这是什么情况？”朔阳挠头。
风信子：“照理说，这里离军营不远，应该不会有响马劫掠才是啊。怎么家家闭户呢？”看到洛落还没有止步，他接着说道：“洛落，别去了！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别惹事。”
洛落：“嗯。”
“先把你手上的麦芒刺收起来先。”
“风先生，你看，那里还晾着衣服，这家肯定有人的啊。”洛落收起麦芒刺，道。
风信子：“可能见我们是生人，不愿开门吧！走吧，我们去村口等一下再说。”
“哦。”
“你们看这家，鸡在院子里好好的，为啥不搭理咱们呢？”朔阳说完，又大叫了几声，“有人在家吗？有人吗？”
还是没有人回应。
……
三人回到村口。
“要不，洛落单独去一下试试。他们再怎么着也不会害怕一个小丫头吧。”风信子指了指她身上的麦芒刺，接着说道：“把这个……也别带身上了。”
朔阳一听，急忙打断道：“这不妥吧！”
风信子：“神使大人莫急，我也是生怕他们不敢开门……咱不就啥也问不出来了吗。”
朔阳思索了一会儿，从身上摸出两粒金钱镖。“那，把这个带着吧。”
洛落接过，扭头又去了。
看着洛落走远，风信子凑近了对朔阳道：“神使大人，这金钱镖，不知那洛老头给您几个？”
“三个。我这里还剩了一个，怎么了？”朔阳把最后那枚金钱镖拿出来，递到风信子跟前。
“怕是您还不知这金钱镖的渊源吧？”
朔阳在手心翻转了一下，疑惑道：“渊源？这有什么。我就是听说这个比较难习练，得用手腕发力……哎，虽然给她俩，不过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用。”
风信子：“这您且放心，两枚刚好。您看您那枚上面刻的什么字？”
“驰……驰魂夺魄，对应该就是驰魂夺魄。上面刻这个是什么意思？”朔阳不解。
“哈哈哈。”风信子笑道：“您交给洛落的两枚，其中一个上面刻着‘役鬼通神’（出：《多情剑客无情剑》古龙），另一个应是‘珠联璧合’。”
听到这，朔阳愣住了，“啊？珠联璧合？暗器上写个‘珠联璧合’？这是什么路数？”他之前确实也曾仔细把玩过这几枚金钱镖，但因为河洛古城所用的字体跟他熟知的大为不同，就没有再深究；不过朔阳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几个字。他大概已经猜到是什么情况了。
风信子笑而不语。
朔阳：“这，是不是……”
“对。”风信子收起笑容，道：“神使大人，容我给您慢慢道来。金钱镖的打穴手法确实极难练就。不过，十数年前，我风氏有一个孩童，将两枚钱镖夹于指缝，另一枚抵在手心……像这样。”一边说着，风信子演示了起来。他手里赫然也是三枚一样的金钱镖。“后来，河洛古城的所有人都这么用了。您看一下，我手里的这枚“珠联璧合”，边缘是没有小锯齿的。所以这第三枚，一般都是藏在手心的，同时也是份量最重的。”
朔阳凑近一看，又掂量了一下，确实如他所说。
“接下来的事儿，又要从洛氏的一个年轻人说起了。本来第三枚钱镖上面写得是‘乘轻击实’，直到这个小伙子暗自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但又羞于启齿……后来，就偷偷把它改成了‘珠联璧合’。地下河洛古城本来也不大，所以很快，年轻人都把这第三枚，当成定情信物了。”
“这我，不知道这个事情呀。”朔阳焦急地原地转了一圈，“洛落是不是也不……”还没说完，他就看到风信子摇了摇头。“那我……”
风信子走近，轻轻道：“一般呀，年轻人都会在刻着‘珠联璧合’的那枚钱币上做个小小的标记……等她还回来的时候，您就知道了。”
“啊？”
风信子点点头，“别急，一会儿就知道了。”
“你……”朔阳看到风信子还是一脸的笑意，便不再理他，转身看向河边。然后拿起手里最后的那枚“驰魂夺魄”，攥在手心。心道：“真是的，当初也没说这金钱镖人手一套啊。”
……
不一会儿，洛落回来了。她摇摇头，“还是没人应。”
朔阳看着她，因为想着能早点把自己的金钱镖要回来，颇有些不自然。
“算了，再等等吧。”说完，风信子当着洛落的面将自己的金钱镖装回身上。不过，很显然，洛落还是不为所动。看到这一幕，风信子也不再吭声，慢步走到桥头，坐了下来。
朔阳没有等回来自己的金钱镖，只能避着洛落的目光，走到风信子身边。“我们，总不能一直等在这儿吧。”
风信子：“再等等吧！”
“你们看，那边走过来几个人。”洛落道。
两人望去，果然看见四个女人，手里各自挽着一个篮子。
待四人走近，风信子率先开口道：“几位，麻烦问一下……”
只见四个人都没有回应，迅速绕开了。
“这……”风信子有点迷惑，转身对洛落说道：“洛落，要不，还是你去。”
洛落也有些懵，不过还是跟了上去。
朔阳也想追过去，却被风信子叫住了。“神使留步！就让洛落去问好了。”
“怎么回事？”
风信子摇摇头。
两人只能等在原地。只见那四个女人还不时战战兢兢地回头看看风信子和朔阳，对洛落也是一副乞求的样子。
朔阳：“她们路过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她们篮子里装的是烛台、祭品。”
“这大清早的，不应该吧！”风信子抬头，看到现在的太阳还未升高呢，哪里有大晚上去上坟的。
“一会儿等洛落回来吧。”
……
看到洛落放任她们离开，朔阳和风信子相视一下，朝她走去。
洛落低着头，说道：“她们，刚是去祭奠她们的丈夫、孩子回来……”
“孩子？”朔阳疑惑，问。
“对，是军营里的人干的。他们把整个村子里的男人、老人和孩子都杀了，只剩下三十几口妇女，给他们，隔三差五来淫乐。”说完，洛落将头别向一边。
很明显，她落泪了。
听完，朔阳的手有点抖。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怎么，这种事情没人管吗？”
风信子摇摇头，“那些畜生，在这里，本来就是天。找谁说去？你也看见了，祭奠自己的丈夫，都得偷偷摸摸去……”
“这，总该有个说理的地方吧。”朔阳吼了出来。
洛落转过头来，果然是泪目两行。“您，不是神使大人吗，您，为她们做主啊。”
朔阳沉默了。
他低着头，身体不停地发抖。他现在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好希望小梅的声音能再次在耳中响起，可惜，并没有；他好想走过去拍拍洛落的肩膀，然后说上一句“那些恶棍都会遭报应的”，但也抬不起步子来。
风信子最先打破沉默，“那……”
“不行！”朔阳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河洛古城的武器交给这些人，我不相信！他们不配。”
风信子也没有出言顶撞，后退了几步，不再吱声。
“我总以为，我们这么好的武器，应该是能选择它的主人的。应该都是能为正义而战的。可现在，我……”
风信子看着在用哭腔说话的朔阳，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只是个生意人而已。神使现在在气头上，他肯定不会说什么。但在风信子心里，他们的武器从来都是杀人或者保土的工具，而使用者的恶念，从来不是他们能左右的。或者说，他可以把河洛古城的武器都卖给善良的人，但到最后，这些利器五一不是落在了手上沾着更多血的人手上。
他早就麻木了。虽有哀怨，但他也有自己的职责，就是那这些武器，换更多的钱粮。
“好，我答应你。一定要，要他们付出代价！”朔阳盯着洛落说道，手里还攥在那枚带有细齿的金钱镖。
朔阳不知道为什么小梅没有理他，之所以说出那句话，单纯是因为油然而生的那一股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