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明灭，远处应是归途。
朔阳站在黄沙里，出神了。某一刻，他似乎闻到了蓝晴的气息，而那乘风拂到脸上的细沙，又好似出自左淑婷的脚下。
小梅又在催促他去向洛水涵辞行。刚刚，朔阳给小梅提起了之前曾向洛水涵要求贩卖武器的事情。他本以为小梅会大发雷霆，但小梅却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的语气。“你也是时候离开这里了。风、河两族的族长肯定都会来送行的，到时候你再跟风煜说借用风氏暗道的事情。他一定会准许的。”
辗转顾盼千遍，可朔阳始终下不了决心。他之前过得太苦了，哪里能轻易辜负这以前做梦都想象不到的时光。如果仔细数的话，外面的世界除了啟老、蓝晴、左淑婷，再加上幼时抚养他的哑夫妇，根本没有值得他离开的地方。山河远阔，终究还是少了些与他有关的人间烟火。也正是因此，萤烛化为了星火，他心目中的世间，总算是有了温度。
穷纠根底的话，是啟老给他破除蒙昧，朔阳方才能看到世间的光。
他终于决定了。
……
晓星正寥落，晨光复泱漭。（出《京路夜发诗》谢朓）
洛水涵、风煜、河奇多三人给朔阳送行。一番言语之后，朔阳和洛落跟着风氏运送武器的车队出发了。
待一行人走远，风煜走到洛水涵面前，道：“洛兄，先前你说，你洛氏的武器，要交给神使大人去贩卖？”
“是啊，早前就答应他了。”
风煜：“我风氏自然是管不到神使大人身上，可跟着他的，却有你一个你洛氏的小姑娘，这是何意？我先祖传下来的这条道，还是姓风的。”
“咦，风老弟。”洛水涵道：“这你就冤枉哥哥了，难得朔阳神使能垂青咱们洛落丫头，我能说不吗。”
“你是说，他们……”
洛水涵：“对呀。”
风煜：“好说，好说，那我风某这就给老哥赔个不是。哈哈哈，也要恭喜你洛氏了。”说完用肩膀轻轻扛了一下河奇多。
“哈哈，就是就是。三族本来就是一家，这，这以后肯定还得粘洛氏的光啊。”河奇多道。
洛水涵得意地笑了。
……
这次运送的队伍还是风信子负责。
朔阳，洛落，风信子，还有在比斗中大出风头的风大寒走在前面。
“神使大人，是否需要安排休息一下？”风信子问到。
“这才多远，不必！我以前曾经跟一只受伤的小狼，横穿整个荒漠……”在不停歇的赞叹声中，朔阳越说越来劲，没有任何高冷的架子。当然，最主要原因还是小梅没有提醒他，他可不会主动想到这些东西。
却不知，风信子刚开始也是诧异，然后又想起在风氏的时候曾几次向族长建言要探探朔阳的虚实都以受一顿呵斥了事。心里不停疑惑、盘算：“这根本就像是个捡到宝贝的穷小子而已，怎么会变成高高在上的神使大人呢？”但没有得到风煜的许可，他可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个事情，也只能是押后再说。
朔阳当然没有看出风信子的算计。还不忘祝贺了一下马上就能见到心仪的姑娘的风大寒。
风大寒受宠若惊，不停地鞠躬答谢。
“神使大人稍候，小人去取水来。”风信子道，然后冲着身后大叫：“拿水过来！”
朔阳刚准备伸手接，谁知水袋被风信子一把拿起，然后带着几个人朝远处走去。“这……”朔阳看别人都没有动，不解，问风大寒：“这是……”
风大寒：“神使大人莫怪。每次去取水的，都是我风氏最信得过的人。”他迟疑了一会儿，象征性地用手挡在嘴角，轻声道：“其实，小人也只去过一次。说来奇怪，我们先往一个干涸的泉眼里面倒水，然后底下地下的把手，很快就能出来源源不断的水……有可能，那也是神迹呀。”
“哦？确实是，无奇不有啊。”朔阳道。
小梅的声音在耳中响起：“那是压水井。先倒水进去，是为了密封，然后才能把水抽上来。”
朔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点点头。“那，我去看看如何？”他确实也想见见小梅口中的压水井，那恐怕也是上个世代遗留下来的东西。
“这……”风大寒露出为难的神色，“神使大人都发话了，本来……嗯，毕竟是传承下来的规矩。我，我实在不好做主，要不，您，容我去请示一下。”说完，他满头大汗，背上也极不舒服的样子。
朔阳：“好。我就远远看一下，既是天地神祇，听你这么一说，总还是该去瞻仰一下的。我便不靠近了，可好？”
风大寒一听朔阳没有抵近的意思，“好，神使大人真是体恤，好，那，您随我来。只是……”
“放心，我不会给风信子说的，她也留在这儿。”
风大寒：“好好，您请！”
朔阳远远看去，风氏的众人围着个像是枯树桩一样的东西。那树桩周围没有丝毫的绿意，旁边也仅有一面矮矮的土墙遮挡着烈日。心道：“难怪河、洛两族的人没有办法运送武器出去，这隐藏也太好了吧！确实，风氏的人也够谨慎的。”
小梅：“取水之前，得先把水倒进压水井里。一般人在沙漠里、哪可能舍下自己仅剩的水。”
“喔……”朔阳又忍不住发出了声音，只能装作要撒尿的样子。“呵呵，我方便一下。”
“啊，好。”风大寒识趣地转过身。
挤弄很久，朔阳才尿出来那么一点点，随即他又踢了一脚沙子，掩盖住地上落溅的痕迹。“那，我们回去吧。”
“是，您请！”风大寒伸手引路。
回驼队的路上，朔阳又不禁心想那边的取水过程之妙。似乎隐藏着什么大道理，关于舍得，关于一腔孤勇、置之死地而后生。
有时候，这世间的大道似乎好容易就能感知，也能自洽；有时候，那些道理却又显得虚无、触之不及。
去取水的人已经满载而回。
风信子朝风大寒使了个眼色，风大寒轻轻点头，应是表示一切正常。
朔阳确实也没有违例走近，在风大寒眼里，他只是去高处朝敬了一下那个他不知晓的神明，然后又不正经地对着人家解了个手。不过，风大寒怎么能想到会有小梅这种存在呢。
一行人重新上路了。
朔阳知道了风氏故道的秘密，自然也无心再窥探其他的东西，后面的路便也轻松了不少。
……
朔阳：“你们这回是往哪里送呀？”
“商城，三王子商紬。”风信子道。
“啊？三王子？”朔阳吃惊，问。
风信子：“对的，正是商紬。据说是他前段时间遭遇了穿行大漠而来的徵军猛将，然后调兵过去，最后还吃了点儿亏……所以四处求人，放出话来，说要高价买我们一批武器。”
“那他，没有直接联系到你们吗？”
风信子：“我们从来不跟王公贵族、或者军营里的人直接接触的。官府、军中的人，都不好打交道，所以，我们这次只是奔着消息而去，然后再通过中间人交易。”
朔阳咽了一口唾沫，“好，那我就跟你们一起去吧。刚好，我认识这个三王子。”
“你？”风信子话出口之后才觉得不妥，马上改口道：“神使大人，您怎么会认识他？”
朔阳：“这说起来就话长了，非但认识，还算是有点小恩怨。”
“恩怨”二字，朔阳说得十分淡然。毕竟他现在有小梅在腕上，即使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王子，他也好似是铢两悉称，弗拘命格。
“那，神使大人的意思是……”
朔阳眉目上抬，知道自己或许真可以当这个中间人。他没有着急开口，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