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神与 >第5章 蓝晴
    露来霜往,时光不居。

    朔阳长高了一些;栉风沐雨历过,精壮了许多。

    他们在崖上培育的罂粟也终于成活。除了栽培罂粟的地方,朔阳又帮他忙开垦了几块田地,已眼见能有收成。而在崖上的那座顶峰也被他们爬上去了,用于将来贮存罂粟的花骨朵,啟老命名为:梵净山(该地名位于贵州铜仁)。

    门外竹亭已成,当初的小泉眼亦冒为水塘,围绕了半边假山。

    很快便是啟老与商王约定的日子,朔阳每天在闲迟居里外打扫,啟老更是晦色尽去、满目欣然,还给朔阳也添置了一件新衣服。

    啟老:“朔阳,神与阁那柄末洗剑不宜明示,你收到我房里去吧!”

    “是,先生。”

    啟老现在唯一忐忑的是,若真有王侯贵胄,自己这几间小屋怕是容留不下。

    果不其然,三天后,两名骑马的驿卒前来探访,本是告知啟老从商王城来的一行人将欲抵达;可二人看到闲迟居这简陋的条件,顿时觉得啟老有失绸缪,然后一阵摇头叹息。所以没待多久就一脸嫌弃地知会了一声、转头离开了。留下一脸无措的朔阳,不知该从何下手。

    啟老:“这应该是郡守派来的人,他们不日就到。”虽是几位才仕向啟老求学,可人家到底只是奉着王谕的青云之辈,来日功成爵立不在话下,岂有善茬。

    朔阳:“先生,我们……”

    只见啟老又是愁云惨淡,闭目叹道:“眼下,我们也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放宽心吧!”一边说着,啟老踱步回屋。

    “国老,且慢!”

    啟老和朔阳转身,看到低矮的院墙外有一位翩翩公子,揖礼相向。啟老一愣神,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襟,趋步向前去迎。朔阳哪里见过这个场面,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见啟老回礼,才马上跑到啟老身后、深躬拜礼。

    “老朽昏聩,竟不知王子驾到……”一边说着,啟老抬起衣袖去抚额上冒的细汗。

    只见那人双手托扶,道:“紬未行禀告便唐突造访,还请国老见谅呢。”来人便是商王膝下的三王子,名紬。待商紬正立,只见他两目炯炯有神,须发整秀,体态略显清瘦。

    见啟老起身,商紬接着说道:“驿卒不识贤居清雅,冒犯了国老,也还望您别放在心上;待紬离时,自会给国老一个公断。”

    啟老:“多谢王子体恤;老朽戴罪之身,区区小事,王子不必记挂。快请!”

    二人入室,朔阳随即也转身去煮水烧茶。

    从刚才啟老的神色来看,朔阳心知是来的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却没想到啟老让自己准备这么些天,却还是疏于演练。似乎恰恰是越在意什么,就越不好拿捏恰当,顾此失彼。

    朔阳端茶水进屋,只见啟老神色如常,继续对商紬说道:“并非是老朽不愿,实在是我这一老一少……恐是有心无力呀。”朔阳听到啟老对王子提起了自己,心下一喜,但没有抬头。

    商紬随着啟老的眼光看向正在奉茶的朔阳,话题岔开,“刚才国老对你甚是夸赞呢……”朔阳抬头看了一下商紬,眼神触及即分,不敢正视,唯唯诺诺地说到:“朔阳不敢,蒙先生抬爱……王子气宇非凡,令朔阳心里很是惶恐,感觉受之有愧。”

    “哈哈……”商紬手放在朔阳肩上,朗声道:“未经见过大场面,心难如常,天性如此;可你发声字正腔圆,实属不易;足见国老调教之功!”

    啟老:“王子谬赞了!好了,朔阳,你先下去吧!”

    “是,先生!王子!”

    朔阳心想啟老和商紬王子定然是熟识,否则肯定不会轻易告知自己与啟老的关系;两人也一定是有些不宜他知道的事情要商谈。若是这商紬王子在求学的名单中,事情似乎便就没那么棘手了。毕竟能派出一个王子来此,可见商王心里还是念及旧情。虽不说归朝有望,但商王也是在给所有人做一个亲疏的表率。

    但也不难猜出,商紬恐怕也仅仅是一个失了势王子……

    朔阳一边摇头,忍着心中的好奇,出了门。

    啟老曾再三告诫过,在商王城来的那些大人物面前,他只能是一个佣仆,甚至不能说自己读过书。博取那些人的好感千难万难,但是随便他们一个不高兴对朔阳来说就是灭顶之灾,怎么能不慎重呢。

    绕过假山水塘,未走出多远,朔阳看到一匹骏马,还有一个抱着剑的女孩。

    “芳泽无加,皎质呈露;一席幽兰轻裙,借风舞佳谣……”饶是他胸有诗文多篇,也难刻画形容,不觉竟看呆了。

    刚开始女孩并没有留意到他,直到女孩发觉到朔阳、冷眼看来。朔阳浑身打一哆嗦,顿时无措,急忙低头走开了。直教是:我默默看你时有多温柔,四目相接时就有多狼狈。

    “站住!鬼鬼祟祟的,意欲何为!?”女孩向他追去,体态轻盈。

    朔阳撒腿跑了几步,可随即一想自己也没啥好逃的,便又把脚步收起。可身后的姑娘却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停下,“啊……”,朔阳听着背后的声响,不禁闭上了眼睛。

    “砰”的一声,先是姑娘的剑撞到他背上,然后是姑娘自己也手一弯、撞到朔阳身上。

    朔阳转身,羞红了脸,只感觉现在的心跳比他和胡墩抬那具尸体的时候还快,不自觉地手放到脑后挠了起来。这个时候,他的笑似乎都很生涩,无措地看着那姑娘。

    “你!”嗔怒声中,姑娘拔剑,“唰”一声架到朔阳脖子上。

    剑身并未完全出鞘,实在是两人距离太近,不及施展。朔阳略略低头,恍到剑上的森光,脑子里一片空白,平日在附近用棍子挥舞的招式、琢磨的各种对战技巧全然想不起来。

    “这,你,姑娘……我……”朔阳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小贼!”

    “我,我不是……我是……”朔阳一时竟然也想不出啟老教他的自介,“我是在那……”一边说着用手指向闲迟居。

    女孩看朔阳那慌张的样子,不像有假,眼中寒意尽去;朔阳偷瞄一眼,只见美眸生动、脉脉传神,哪是他一个山野小书童能消瘦得了的,随即又低下头,不敢再看。

    这倒让女孩颇为不解,道:“先把你绑了,以防有诈!”

    “不……别,你不能绑我!”女孩不再理会,剑刃往前一推,哪里还容得朔阳解释,闪到朔阳身后,剑回鞘,双手抓住朔阳的手腕。

    稍许,女孩想到自己并没有绳子,便伸手去解自己的发带。

    趁此机会,朔阳一只手挣脱开来,想要去掰开被女孩抓住的另一只手,回身的同时,他刚刚抓到女孩的手上……

    凉凉的。

    朔阳并没有下力去掰。女孩的头发散开来,青丝流转、缕缕牵揽。

    “被这个女子抓着,不逃也罢。”朔阳如是安慰自己,“如果我没有那丝怜香惜玉的话,肯定是逃地掉的!不过,第一次碰到女孩的手,我……”

    女孩已经把他的两只手在背后捆扎完毕。很紧,朔阳只得挺起胸膛。这时再看朔阳,若无脸上那一点点咧嘴,也是不难看的。

    女孩:“我家公子有要事在商讨,迟些再押你去对质!”

    “好。”朔阳平静道,心想这“男女授受不亲”(“亲”,在此是触碰、接触的意思。),可他今天碰到了人家姑娘的手,自己是占了大便宜,被绑上个大半天也是赚的。

    姑娘当然不知道他龌龊的想法,一直盯着远方,静静地出神。

    两人就这么站在一起。朔阳挺直着胸膛,虽然穿得也是新衣服,但终归啟老给他做的是佣仆装束,和人家姑娘一比,相去实在太远。朔阳几次想打破尴尬,可当每次看向姑娘、都发现姑娘丝毫没有和他搭腔的意思,索性也就愣愣地站着。

    风渐急切,斜阳赴晚霞。

    落日余光,在姑娘蓝裙上抹出几缕金黄。

    “姑……”朔阳盯着那姑娘,竹亭、远山与斜阳……直到姑娘转身,接着道:“姑娘,我,我们回去……”他指了指闲迟居。“我还得烧饭……”

    女孩已猜到朔阳是啟老身边的人无疑,“走”,她也担心王子责怪,便把绑着朔阳的发带解开。朔阳本想调侃一句,“你怎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道:“朔阳多谢姑娘!”

    听到门外动静,啟老漫步踱出,道:“朔阳,贵客在此,为何还不烧水做饭?”

    朔阳深鞠一躬,“朔阳知错,这便着手;请先生、王子稍候……”

    女孩讶异,朔阳丝毫没有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的意思。

    这时,商紬也从屋里走出,“蓝晴,你也去吧!”

    “是,王子。”

    朔阳的身体顿了一下,“岚晴”,好名字,人如其名……未敢久侯,快步走向灶棚。蓝晴也跟了上去。

    啟老:“王子且屋里稍待吧!”

    两人回屋。

    朔阳仔细将自己的衣袖挽起,开始忙活起来。偶尔也会忍不住偷偷看向蓝晴,却见她一阵手忙脚乱,不知何从。想来在王子的府邸是厨子、守卫、侍奉等各司其职,专人专办,她久来当然生疏。

    朔阳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她一起,感觉自己绝对不能随便指点这么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子来给自己帮忙;反倒是多了一个人在身边,施展不开,有时候越是想让自己显得熟练、就越是感觉心惊不已,丑态百出。

    尤其是生火的时候,四处都找不到吹火苗用的竹竿,朔阳只能趴在地上用嘴吹;待朔阳一脸灰起来的时候,发现那竹竿正踩在蓝晴脚下。

    好一顿折腾,朔阳洗脸,把啟老珍藏的酒抱出来,准备开席。

    啟老:“招待寡淡寒酸,还望王子海涵。请!”

    商紬点头,入座。

    不久,朔阳搬来两张竹制小桌放在门口位置,然后示意蓝晴他们两人对坐。蓝晴皱眉,看向商紬。显然是她之前并没有和王子同在一个屋子里吃过饭。

    商紬:“本王子来此求学,师长为尊;你便听由朔阳安排吧!”

    “是,谢王子!”说完缓缓坐下。

    朔阳看蓝晴在自己对面坐下,微笑点头示意,蓝晴回礼。

    商紬持箸,对啟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看着桌上寥寥几个菜式,对着一盘竹笋,说:“这竹笋芳香尽出,不可多得呀!”朔阳即刻站起,躬身道:“多谢王子夸赞!”

    蓝晴尝了一小口,虽觉比不上王府里的佳肴美味,但瑕不掩瑜,口齿间好似多了一份自然清香。

    “王城里来的几人都已经到了……不过是盘桓在郡守府里,好吃好喝地拖着。今日便是他们招呼来的人,不过是想寻个托辞,吃不了这份清苦而已!”商紬看啟老看向自己,借着酒劲道:“国老宽心,待本王子回城,定会奏上一疏,求父王治他们怠慢之罪。”

    啟老:“有劳王子挂心。”

    席罢,朔阳背着前几天准备好的草和蓝晴一起去喂马。

    想到自己曾坐过吴大荣的马,朔阳忍不住在马儿吃草的时候又摸了摸。

    马儿很温顺。

    朔阳:“你会骑马?”

    蓝晴没有回头,舀了一瓢水。“早就会了,我以后可是要做刺客的。”

    朔阳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略一犹疑,道:“为什么?刺客,战场,不是男人才该做的事情吗?”说完就盯着蓝晴,似是惋惜。

    蓝晴嘀咕:“跟你说这干嘛?”但回头看到朔阳正瞅着自己一动不动,“你看我做什么?”朔阳低头,没有回答。

    她知道朔阳不能理解自己。可想想自己把这个事情憋在心里太累了,而朔阳又是了完全不相干的人,便下定决心告诉朔阳。蓝晴手指东方,说到:“我从遥远的海边来,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妹妹天生是个异类,满头银发,额上还……”她不忍说下去了,停顿了一下。“她被当做族里的龙女,十六岁那日就要献祭大海。”

    两行泪珠滑落,蓝晴哽咽道:“我…要去救她!”

    看着蓝晴落泪,朔阳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去安抚。她趴在马背上,朔阳走到她身后,想要伸手,却又停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蓝晴回身,额头靠在朔阳肩上。

    朔阳停在半空中的手更僵了,本来是想去拍拍她的后背的,现在却一动不敢动了。

    发香入鼻,朔阳忍着心惊,轻轻拍了两下蓝晴的肩膀。蓝晴陡然反应过来,“你!”朔阳急忙放开抱着蓝晴的手,后退两步,手还是僵持在空中。

    蓝晴也知道是自己刚才反应过激,马身上的毛毛比较扎脸,所以她才靠过去;而朔阳本来也只是想去安慰自己。

    她有些脸红,试探着问:“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两年多了,我是从荒漠另一边逃难过来的。”朔阳回答,这是他又想起了小狼,想起救起他哑夫妇。本来这个事情不宜告诉她的,但想想既然啟老信得过商紬王子,那自己当然也对蓝晴放心。

    “我听说这片荒原绵延无际,你是怎么过来的?”这个时候蓝晴两眼放光,心知自己就算骑马也不一定能穿越过去。朔阳挠挠头,道:“我和一只狼一起,它知道怎么找水源,我们一起捕猎;走了多好天。”

    蓝晴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哇!”现在她对朔阳的看法完全变了。她虽然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直觉,明白眼前的朔阳肯定不再简简单单地是书童一个。

    往往就是这种际遇能给人以心智上的磨砺,可遇而不可求。就像诸多文人墨客兴叹的生不逢时,刚好就是缺少了这种历练。也有很多人巴不得自己能命途多舛,似乎总能好过平平淡淡的一生,没有任何声响;但没有历过生死,这种言语,终究是笑谈。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可不管你有多想要苟活。就像啟老宁愿把重担压在朔阳身上,也不告诉刘威远罂粟花的消息。

    蓝晴彻底被一人一狼的故事迷住了……

    朔阳:“如果可以的话,你能把马借我……嗨,算了!”朔阳低头,他很想能有匹马,自己可以去看望一下哑夫妇……只要知道他们安好就满足了。可他也并没有把握能回忆起那段与狼一起走的夜路。

    他当时一心逃命,全然没有想到过自己还有一天能有余力再回去看望一下二老。

    蓝晴一脸认真地说到:“好,我与王子说,虽然不能保证;但只是一匹马而已……”

    朔阳:“那你是怎么跟在王子身边的?”

    “王权争夺诡谲难测,三王子遍历天下……”她一边回忆,“那天,王子遇险,应该是其他王子派来刺杀三王子的,我帮王子避过一劫……”

    说着她便露出得意的神色,“我们在海边、在水里长大的;那帮刺客朝水里放箭,哪里知道我们早就游远了。”

    “哇!”朔阳也满目惊羡。现在他虽然对大海没有丝毫概念,但想想那宽广远甚于汉武镇的河流,定是浩瀚莫测。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当刺客吗?”

    “为什么”

    蓝晴凑到朔阳耳边,轻声道:“三王子曾跟我说过,凭我在水中来去自如的本事;若是学得刺杀之术,定能出其不意……”

    朔阳对她的眼睛如此着迷,甚至想把罂粟花的秘密告诉她,但终于忍住了。

    见朔阳欲言又止,蓝晴又眼巴巴看着他,朔阳随即道:“离你妹妹……还有多长时间?”

    “五年。”

    “我想……我可以,我,我陪你一起吧!”朔阳低着头说到。

    “其实,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

    “我们一定可以的!”

    “好,到时再说。”

    ……

    朔阳:“山间岚起,留逸晴空……名字真好!”

    “蓝”,蓝晴瞥了他一眼,“蓝天的蓝。”

    “哦”

    两人在拴马桩附近坐了很久,直到星光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