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一朝轮回梦晚花 >第七章 一棵绵苍浪
    此时,清脆的掌掴声由大变小,银翘若那池边的野鸭,妄想脱了一身丑陋的灰毛蜕变为天鹅,引颈高歌。

    可惜,她的哀嚎还未出嗓,便被浅蝣掐住了颈子,一曲高歌终被扼杀在了池塘中。

    “孤有叫你停吗?”浅蝣慢悠悠地撑起尖细的下巴,干涩的眼珠转向银翘,阴恻恻地咧开嘴巴,干瘪粗砺的声音犹如勾魂野鬼。

    银翘的委屈硬生生被哽住,青紫的脸上又添了一抹新的色彩,她不得不咬紧牙关,加大了掌掴的力度,直到唇角破皮,细小的一缕丹朱汇成一道溪流,挂在下巴上明晃晃的,为这女子增了几分野地白花的凄楚。

    “殿下,还请饶了银翘吧。”

    “同孤说话,竟不自称奴婢,这掌掴,便不要停了吧。”

    银翘瞬间绷直了脊梁,扁着嘴巴,一双水润的眸子眼泪汪汪地望着浅蝣,“殿下,奴婢知错了,真的知错了,请殿下放过奴婢吧,奴婢日后定更用心地侍奉殿下。”

    啧,当真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可惜,她不是原主,更不会因为这等拙劣的表演而心软。

    她,可是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这一世,阻她生者,她会带那人赏黄泉碧落之景,饮油烹心肝之汤。

    浅蝣举起一只手,如枯叶一般的皮肤包裹住嶙峋的骨节,青紫色的筋络清晰可见,尖长的指甲被一种诡异的深紫色占据,在屋内的琉璃灯照耀下,折射出幻彩的暗芒。

    她微勾唇角,蓄足了一把力气,突然俯身趴到床榻的一侧,用那只手掐住了银翘肿胀高耸的脸颊。

    “咳咳,咳咳。”该死的,这副破身体。

    浅蝣暗骂一声,不顾自己漏风的肺部还在暗自呼啸,她掐着银翘的手逐渐收紧,直到那双总是闪着令人疼惜的眸子中,终于开始染上心底最深的恐惧之色,她好似确定了什么。

    “怕孤?”

    释放出的力气如泄了气的皮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骷髅一般的手指并未因为失了力道而收回,反而饶有兴致地顺着银翘的脸颊蛇形游走,在触到那浮出面皮的惊惧后,才心满意足地退了场。

    银翘的舌头仿佛都随着那只手的移动被吞噬掉了一般,直到那手回到主人的身边,她才将憋了许久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回,回殿下,太女殿下乃南巫国的尊贵之人,身份高贵,日后定是要继承大统的,奴婢只是区区一介奴才,自是怕的。”

    惊魂过后,银翘低垂了几分脑袋,说起话来也磕磕巴巴。

    浅蝣拨弄着自己的长指甲,似是了然地自言自语,“原来,你怕的不过是孤的身份。”

    听到这话,银翘的身体又剧烈地抖动起来,活像一朵顽强生存在暴风雨摧残下的小花。

    “无论殿下是否乃尊贵之人,都值得上任何人的敬畏。”银翘挺直了腰杆,虽声音发颤,却一副忠心护主、恭敬有加的模样。

    一朵依着坟堆的养分长大的野花,难不成真以为摇身一变就成了养尊处优的蔷薇?

    只是,这朵野花,注定只能做朵野花,即便再雄心满志,主人说拔也就拔了。

    “银翘,孤放你出府,可好?”

    浅蝣继续拨弄她的指甲,说出的话乍听之下似涂了一层蜜糖,若是普通人家的奴仆,定觉得甜蜜的不真实。

    可听在银翘的耳中,蜜糖裹着砒霜,糖心还夹着鹤顶红,褪去那层糖衣,内里可是实打实的催命符、亡命曲。

    “殿下,殿下开恩,奴婢愿承担所有罪责,还请殿下莫要逐奴婢出府。”

    浅蝣似是已经十分疲乏,她打了个呵欠,将自己倚靠在床榻一侧,歇了口气,手指规律地敲击着床棱,一下一下,瘆人得紧。

    “银翘,你可知道背叛孤是何下场?”她舔舐了一圈有些干涸的嘴唇,露出森森白牙,忽而笑道:“让你出府,已是孤对你最轻的责罚。”

    死才是这世上最轻松的解脱方式,毕竟,权贵们往往对这些罪奴的处置,都选择让她们生不如死。

    银翘怔忡一瞬,小白花最后的那抹楚楚可怜也一并埋葬在了坟堆里。

    本以为是株车轴草,不想却是棵绵苍浪。

    这棵绵苍浪剥去了柔软的外壳,露出内里刀锋一般的尖刺。

    银翘肿着一双眼,愤恨的火焰将恐惧的幼苗死死压住,原本清澈的眸子中尽是血丝斑驳。

    两相比较之下,银翘倒更似刚从炼狱中爬上来的夜叉。她拖着膝盖爬到床边,扒着浅蝣的锦被,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不是殿下,你,是谁?”

    啧,聪明的丫头,不过可惜了。

    “放肆!怎么?加害主子不成,还想再加一条诬陷的大罪?”

    浅蝣的身体虽虚空得厉害,可那双威势尽显的凌厉双眸却将银翘瞪的一个哆嗦。

    她在赌,这个侍婢,不但聪明,还惜命。

    “殿、殿下,奴婢错了,奴婢只是护主心切,还请殿下明察,奴婢并没有背叛昭凤府啊。殿下是知晓的,被逐出府,奴婢唯有死路一条,望殿下看在往日里奴婢尽心侍候的份上,饶奴婢一命吧。”

    银翘又将那浓重的油彩重新勾勒上脸颊,甩着衣袖誓要再唱上一出“野花哭坟”的剧目。

    一棵已是剖了外衣的绵苍浪,归根到底,终是做不回绵软可欺的车轴草了。

    银翘所述,骤听之下毫无破绽。她确实没有行背叛昭凤府之事,可偏偏,她独背叛了原身一人,下毒害她。

    梦境中鹿清欢的脸再次出现在浅蝣的脑海中,让她耿耿于怀的是临清醒前,鹿清欢说的到底是什么?

    他是否在以另一种方式告诉自己凶手的讯息?

    浅蝣实在对唇语没有研究,思来想去,那口型似乎不像是念的银翘的名字,遂只得作罢。

    将目光重新拉回哭哭啼啼的银翘身上,她对这等戏码已是看的有些疲累。

    捏揉了一番眉心,她半阖着双眼,气息不稳的声音似有若无地飘出来,音量不大,可蹿进银翘的耳朵里,却如五雷轰顶、晴天霹雳。

    她说:“哭了这般久,你的脸可还好?”

    只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银翘的哭声瞬时只剩下了一抽一抽的哽咽。

    这棵方才还在勉强抵抗的绵苍浪,此时好像被风霜裹上了一层冰花,除了蜷缩起身子,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那脸上竟伴着两分真情实感的仓皇失措。

    银翘捧着自己肿胀的脸颊,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在浅蝣面前,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她有些想不通,那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为何今日这个病秧子却突然向她发难。

    这人当真,是以往那个暴虐无度、孤僻自怜的病秧子吗?

    “奴婢自知罪孽深重,不求殿下饶恕,只望殿下赐奴婢一个体面,莫要让奴婢的丑陋污了殿下的眼。”

    面前所跪之人敛了那套哭闹的把戏,脸上的难堪被利落地擦净,整个人逐渐沉静下来。

    而今看来,倒是让浅蝣觉得这丫头顺眼了许多。

    这透着几分骨气的模样,倒与那顽固不化的鹿清欢有些相似。

    鬼使神差的,浅蝣改变了主意。

    “要孤饶你,倒也不难,只要你说出幕后主使,还有你对孤做过的好事,待孤查证无误后,自会护你周全,如何?”

    银翘惊诧地抬起头,看着此刻全凭床榻支撑的浅蝣,不由得发现,这会子的殿下是前所未有的可怕。

    即便这人久病缠身,可今日的发难,着实像个深谋远虑、运筹帷幄的谋士,心思缜密的深不可测,好像只待他日风云际会,便可百战不殆。

    往日里的跋扈和暴戾,在今日被通通掩埋起来,呈现在她面前的才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尊贵之人。

    银翘轻抚脸颊,两种不同的思虑在她的脑海中正进行天人交战。

    浅蝣看着银翘紧蹙眉头,内心十分挣扎,便知晓背后那人,定然地位卓绝或者权势滔天,否则,有什么比说出来就能活命更容易的呢?

    房间中琉璃灯罩里的烛火燃得噼啪作响,不甚明亮的光影笼罩在浅蝣更显疲倦的面容上,她寻思着,今日她怕已是用尽了气力,不消盏茶的功夫便会重新昏睡过去,还需尽快挖出这丫头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