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一朝轮回梦晚花 >第五章 一个傻子
    正当她痛苦难当的时候,那道温润的男声再次响起,只是这次,他说话的速度极慢,偶尔还会间歇地停顿。

    “深呼吸,气沉丹田。紫阳蔽云遮,脚踏万里流。晴空复碧醉,云海正澄潮。”

    随着男声的引导,浅蝣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好似终于寻到了发泄口,随着那口诀慢慢重新疏导回七筋八脉,最终汇于气海当中。

    这人……到底是朵什么奇葩?

    他受着如此重刑,竟还能分出心神来看顾她。

    浅蝣一边平复自己还有些凌乱的气息,一边思索着这个鹿清欢同原身到底有何纠葛,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相助。

    一个身负灵力没有记忆的女子,和一个同妖物厮混的仙君,如何看,也扯不上半点关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饶是两个年轻力壮的弟子,在一展雄风后,也形同两只半死不活的废鸡一般瘫软在地,他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尽数被汗水淋了个通透。

    再观那受刑之人,仍旧一副铮铮铁骨的跪姿,傲立不倒,只是细观之下,不过是撑着一口气的强弩之末罢了。

    苏子衿拢起衣袖,惺惺作态地伸出一只手像要搀扶鹿清欢,似是觉得不妥,后又慢慢收回。

    他瞟了一眼遍体鳞伤、只余半条命的鹿清欢,嘴中“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冷气,实则心下很是爽快。

    可再端看鹿清欢那依旧寡淡如风、安之若素的模样,又让他不屑地暗啐了一口,装模作样。

    他不信凭他的手段,这个虚伪至极的鹿清欢竟还能装得这般硬骨头。

    可如今笞刑已过,他也不好在这刑罚上再寻他麻烦。

    那么,就唯有……

    “笞刑既已行完,想必鹿师兄必有感悟。现下,子衿这便送师兄去思过崖面壁思过。”苏子衿假意清了个嗓子,对着还坐在地上的二人使了个眼色,“子桑、子榆,你们请师兄移步吧。”

    苏子桑和苏子榆用胳膊随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一人将散落在地上溅了血渍的弟子服胡乱团起,另一人走上前去搀扶鹿清欢。

    苏子桑虽早已料到百尺惩戒下去,鹿清欢定不会好受。可他转念一想,方才他们只顾着行刑,并未注意鹿清欢是否用了修为抵挡,毕竟,一般人怎会真的傻到用一身筋骨换忏悔。

    可今日,他却实实在在体会到了何为痴傻,何以证道。

    鹿清欢的脊骨已肿胀地看不出原本嶙峋的骨节,一双漂亮的蝴蝶骨上刻满了支离破碎的骨痕,整个后背被粘稠的血液覆盖,他就好像一只险些被扯断了翅膀的蝴蝶,背着一身伤痕,再也不能自由地在花丛间飞舞。

    苏子桑额上的汗珠再一次“啪嗒”落下,他开始有些犹豫,甚至称得上惧怕,不知该如何下手,才能不让这只风一吹就会飘散的蝴蝶陨落,不让自己的手中染上不该有的杀业。

    “你们还在磨蹭什么?莫要误了时辰。”苏子衿见二人踌躇不前,脸上开始堆砌起一丝不耐烦。

    苏子榆抱着弟子服的手有些颤抖,他揪着眉头,朝同样愁容满面的苏子桑点了下头,二人再不复狠绝,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将破败的鹿清欢从地上捞了起来。

    那骨节错位的“咔啦”声和裹满了血泥的瘫软身躯,时刻敲击着二人的神魂,仿佛他们才是被鞭挞之人,这俨然已成为了他们心中的业障,终有一日,是要还的。

    一个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视为勇。一个人明知可为而不为,视为傻。

    浅蝣今日总算见识到了天下最大的傻子,鹿清欢。

    一个妖物而已,何以能让他舍了这身性命也要保她周全?

    难不成,他当真想要以身殉道,自证清白?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人死如灯灭,犹火之燃烛。形魂俱灭,还有何可证,又为谁而证?终归不过黄土一捧,清灰一坛而已。

    “叮当……”,再闻铃铎弥音悠长,竟不觉沁了几分苍凉。

    她难以控制心中逐渐扩大的荒芜,不知该气那肆意妄为的三个腌臜儿,还是恼那顽固不化的傻小子。

    眼看苏子桑背着血肉模糊的鹿清欢重新上路,浅蝣搓了把脸,快步坠在了后面。

    许是鹿清欢此时的惨状过于骇人,即便有想要一窥究竟的其他弟子假意路过,但在看到那奄奄一息的血蝴蝶后,也纷纷扮做鸵鸟状,就差挖了沙子将自己的头埋进去,恨不得从未在此出现过。

    凡是被苏子桑印过脚印的地方,俱是开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莲花。

    前路漫漫血莲开,黄泉之水滚滚来。

    金碧辉煌的云渺仙宗,转瞬之间成了血漫阶梯的修罗场。

    包裹着冰刃的刺骨冷风从料峭的山峰中刮过,让浅蝣打了个激灵。

    走了半晌,她才发现原来几人已走进了一处山坳,此处的山峰如刀削一般拔地而起,上顶云天,危峰兀立,便连飞鸟都鲜少停留,抬头仰望,好似只能若那井底之蛙,端看苍穹一隅。

    压抑、恐惧、迷茫、绝望,好似百种千种的情绪冲上浅蝣的心头。

    这里,不愧被称为思过崖。

    纵使崖外阡陌桑竹水云烟,清心若晨钟暮鼓,可一旦双足踏入思过崖,便只得哀叹一声浩天日月移,我命如朝露了。

    当真,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明明云渺内无处不是清阳曜灵,和风容与。此处却似是独独被阳光遗忘的角落,既阴冷又透着一股子森然的煞气。

    这处的寒意,便是连苏子衿都不由自主地搓了番胳膊,更莫说此刻赤着上半身的鹿清欢。

    “子桑、子榆,将鹿师兄安置在那处吧。”

    苏子衿所指之处是整片山坳的中心点,狠绝的风刃发了疯似的穿过山峰的间隙,逐渐在那处产生了一股锋利的气旋。

    就算只是一个并未受伤的弟子坐在那里,但凡有一丝行差踏错,怕也会落得个被撕成碎片的下场。

    背上的鹿清欢好似压在苏子桑、苏子榆心上的千斤巨石,他们的脚如何都不肯再往前走上一步。

    “子衿师兄,那处着实危险了些,现下鹿师兄的伤,怕是禁不得那风吹,不若打坐的地方偏离三分,可好?”

    苏子衿的双目圆瞪,未曾想到自己亲自挑选了两个废物,可再一转念,若鹿清欢当真被自己折磨致死,日后若被师尊追究起来,怕也不能善了。

    他左右权衡了一番,才终是勉强点了头,但仍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罢了罢了,子衿今日出于善心,免了师兄再次受那凛冽寒风之苦,还望鹿师兄勤勉自省,早日大彻大悟。”

    鹿清欢端坐在地,双腿自然地盘了个莲花座,他面目如画,双目半阖,双手掐勾结了个上清诀,金光加身,颇具通幽洞微、默运虚元之神通表象。

    这人心有明灯,光风霁月,乐而忘死。

    苏子衿本就憋着火气,此时那道金色灵气更像是对他毫不遮掩的嘲讽,索性,他再也不肯留在此处继续欣赏鹿清欢的虚伪做派,遂连离去的礼节都不愿再做样子,他裹紧双臂,带着苏子桑和苏子榆匆匆踏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