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手上动作一顿,没想到淮王直接挑明,她稍有点狼狈,她调整表情,平淡地说:“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您早就答应过不会干涉任何事情,请殿下言而有信。还有,在下曾发过誓,绝不轻易伤人性命。”
命有何用,死了就一了百了,他们该生不如死才是,睁着眼好好看看,自己处心积虑争来的下场。柳全毅是魏国公案时被提拔上去的,执笔结案文书,他写了多少昧良心的话,这一剪子便宜他了。
虞竑烨不怕她不认,只怕她什么都不肯说。
“柳全毅不是纵欲的人,可最近他常常宿醉花街,他的同僚们都在说,眼看他像被掏空了一样。本王不解,原本好好的人怎会忽然堕落?”
厚重的官服终于叠整齐,沈香背对着虞竑烨,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冰冷:“柳大人以后怕是没那福气沾花惹草了。比起那些枉死的人,他的结局还不够仁慈吗?”
沈香捧起朝服,虞竑烨却一把按住她的手腕:“很愉快是不是?”
他在生什么气,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愠怒的样子有些可怕,沈香退了一小步,但有股熟悉的香味追了过来,是自己调制的香,混着虞竑烨身上独有的味道,像夏日被太阳炙烤过的大地的气息,她受蛊惑般闭了闭眼睛,不露痕迹地深吸口气,唇角上扬。
“愉不愉快不好说,但是挺解气。”那是与战场厮杀完全不同的畅快。
不知为何,虞竑烨看到他的神情里有种嗜血的冲动,不由得愰神。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曹管家的声音。
“殿下,您要的东西拿来了。”
“进来吧。”
曹管家把一个梨花木匣和一盘雪梨酥放在桌上,随后退了下去。
虞竑烨说:“吃吧。”其实雪梨酥本来都是给他买的。
沈香盯着那盘雪梨酥没有动,心里已然翻江倒海。虞竑烨也许听说她过去经常去醉香楼买雪梨酥,但是,自从离开青州城,她再也没有碰过这东西。
“谢谢殿下。”她慢慢拿了一个放在嘴边咬了一口,那滋味,是说不出的苦涩。
虞竑烨似乎挺高兴,又拿起木匣交给她:“以后就戴这个,替我挂上。”
沈香打开木匣子,静静躺在里面的竟然是她的半枚玉佩!
玉佩换了新的挂绳和穗子,她搁在掌心,手臂上的伤疤猛得抽搐起来,牵扯得半边身子疼痛不已。
“如何?眼熟吧。”
沈香咬牙忍着疼,认命似的把玉佩挂在他的腰带上,没有回答。
“你的那枚呢?”
“丢了。”
“这么不巧。”他上前一步,这距离有些危险,“本王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记忆,让你不惜自毁都要下毒?你一定能为本王解答吧。”
沈香垂眸:“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虞竑烨决定暂时放过他,又问了个同样尖锐的问题:“柳全毅之后会是谁?”
“您说笑了,我哪有那通天的本事。”
虞竑烨背着手逼视他:“你总得让本王心里有个底吧。”对方一味地沉默让虞竑烨很是挫败,顺手就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一字一字地说,“把你交给锦衣卫,看你还倔不倔。”
“殿下!”门口站着呆若木鸡的王妃诺敏。
“王妃怎么来了?”虞竑烨镇定地转身坐下,没事人似的。
王妃却是惊魂未定,她怎能不吃惊,淮王哪曾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妾身莽撞了,以为殿下只是在换衣服。”自从这小厮来了之后,几乎与淮王形影不离。他要只是个普通侍卫也就罢了,偏偏生得那般……
沈文远退至门口,侧着身候着,表情滴水不漏,但耳朵后的皮肤泛着红,虞竑烨心里一点点的愧疚变成了得意。
“王妃有何事?”
“离晚膳还早,我炖了碗鱼翅羹,知道您吃不惯甜食……”话没说完,一眼就瞧见桌上端端正正摆着盘雪梨酥,有一个还被咬了一口。
“唔……是裴炎的一片孝心。诺敏,你先放下吧,本王一会儿再吃。”
王妃极不情愿的放下托盘,她踌躇着福了福身,错身的时候把沈香从头看到脚扫了一遍,就差把人看到骨子里。
沈文远只盯着眼前的地面,直到另一双脚出现。
“雪梨酥好吃吗,有没有过去的味道?”
沈香紧抿双唇,就在虞竑烨以为又什么都问不出来的时候,她说:“那是我母亲最爱吃的点心。”
虞竑烨一下子噎住了,没底气地说:“我……就是想让你高兴。”
沈香摇摇头:“谢谢。”
她有多久没叫过“母亲”了,只要想到这两个字,她全身的伤口就像被一刀刀重新割开。
“殿下,请容我暂且退下。”她没等允许就走开了,只想独自呆一会儿。
雪梨酥还是甜得发腻,它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改变,即便世间风卷残云,天地从来岿然不动,这世道会越变越好吗?
师父救过无数人,可却救治不了她,她仰仗师父一生所学,干的却是有悖于医道的勾当。可是,没有人来告诉她要如何摆脱命运,她这一生,注定要被心魔奴役。
“韩之。”王妃在书房外的庭院里叫住她,应该是有意等着。
“王妃唤小的有何事?”她尽量忽略王妃奇怪的眼神。
“殿下近日总是早出晚归,你常在他身边侍奉,可知是在忙什么?”
“回王妃的话,都察院最近有些繁忙。”总不能说,淮王每天都在永庆坊看她制香。
王妃没头没脑地问:“你家中可有妻儿?”
“啊?”这夫妻两怎么都好奇这事。
“放肆!你这小厮怎么敢直勾勾地看着王妃!”贴身婢女卓娜呵斥。
沈香忙低下头:“回王妃的话,小的未曾娶亲。”
“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怎能没人照顾呢?我做主给你寻个好姑娘吧。”
沈香无语,她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王妃,小的长相狰狞怕是要吓着姑娘。”
“你是殿下的贴身小厮,谁敢轻慢于你?殿下那里我会和他说的。”
卓娜尖着嗓子说:“还不快谢谢王妃。”
不要还不行?不过她转念一想,还是让淮王解决吧。
“小的多谢王妃的美意。”
沈香目送王妃离去,莫名的心生怜悯。要说假扮男人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可以远离后院妇人,远离阴毒的算计,可是女子再毒辣,还是被男人和权力玩弄于鼓掌。
与其终身仰仗一个男人,沈香宁愿面对真刀真枪的战场,她所要做的,就是牢牢握紧手中的剑,掌控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