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归尘之沉香记 >第二章 茕茕而立(一)
    转眼经年,二月的青州城繁花盛开。

    这座曾经饱受战火的边城,如今再也不见衰败与疾苦,百姓们的日子虽然忙碌但很踏实,这全仰赖魏国公。

    虽然边境屡有战事,但只要有青州军在,有魏国公在,百姓们就不用担心外族会侵犯到家门口。

    这段时间,青州城格外热闹,再不用几日就是魏国公的六十大寿,送礼的、贺寿的络绎不绝,平静的边城顿时有了种过年的气氛。

    国公府出嫁的四位女儿也会带着丈夫孩子回来贺寿,青州城的百姓很久没见到沈府的四位小姐齐聚一堂了。

    最大的两个姐姐嫁得近,时常带着孩子找小舅舅玩,几人年龄相仿但差着辈分,沈文远小小年纪已很有舅舅的威严,叫大家不禁感叹国公府的好教养。

    上次举办如此大规模的庆宴还是在八年前,国公府上的小公子百日宴。当时的盛况可谓空前,宾客不乏达官贵胄,更有皇叔康王亲临,并带来了皇帝御赐的名字——沈文远。

    沈小公子在宾客面前紧张得握紧拳头,众目睽睽下,在康王身上撒了泡尿,气得魏国公当场就扒了小公子的裤子要打,还好被亲王拦下。

    一晃八个年头,魏国公已两鬓花白,人们常常能看见他领兵巡视的身影,昂藏七尺,威风凛凛,依然气度不凡。只要见到国公爷康健,百姓们就像吃了定心丸万事不愁。

    大家不常见到沈府的小公子,但凡见过他的人都说,那简直是神仙般的人物,年龄虽小,但风姿俊逸,如若是个女孩,定是倾国倾城之貌。

    其实,沈香花了很久才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而今,她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穿越而来,她有理由相信,回到原来世界的几率微乎其微,于是慢慢接受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只有一件事情,提醒着她两个世界的真实存在,那就是从出生就戴在身上的两枚白玉珏。

    在往昔碎片般的记忆里,她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玉,只不过那枚白玉只留下半月形的一块,是损坏还是纯粹的巧合,她不得而知。

    两枚玉珏温润油亮,上面的奇怪文字更像是一种符咒。每次她向母亲询问玉佩的由来时,母亲都三缄其口,只叮嘱她不要离身。

    沈香从模糊的记忆里搜寻出一些零星对话,似乎和玉佩有关:

    “这是我家的传家宝,至少经历过五代人。”

    “……就算五千万吧。”

    “你把万字去掉,我给你五千,拿钱走人。”

    沈香无奈地揉揉额角,五千万?无论在哪个世界,这都是笔大胆的数字。玉佩无法给她任何启示,她只能当那是一段遥不可及的梦境。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她心智成熟,非常人能比。当国公夫人断断续续地告诉她,永远不能以真实身份示人的时候,她平静得仿佛本就该如此一样。

    “母亲,我甘愿为父亲分忧,以男儿身行走人间反而更自由。”

    要想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活得随性,女扮男装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她甚至为此暗自窃喜。

    云若即欣慰又深感愧疚,她竭尽全力保护这个女儿。

    外界都在传,国公夫人非常疼爱小公子,已经到溺爱的程度,一切吃穿用度全都亲力亲为,就连小公子的奴仆都要亲自挑选,几乎每年都要轮换一批,只要有一点偷懒或犯错都会被赶走。

    魏国公却与夫人的风格却相反,小公子六岁的时候,沈伯阳就开始亲授拳法,只要不生病,必定要早起练功,一刻不能怠慢。

    众人皆道,魏国公为培养接班人可谓煞费苦心。

    这日,沈伯阳起大早检查沈文远的武艺,小公子一身武装,头发高高束起,除了腰间掌心大小的玉佩没有任何装点。

    不得不说,她是天生的习武奇才,一套拳法已练得像模像样,只是还少了些刚毅。

    沈伯阳观察沈文远的力量和速度都不够,于是叮嘱她勤加苦练。

    大夫人自是在一旁心疼得不行,让奴婢寸步不离地候着,还命人端来可口的甜汤。

    沈文远练了快一个时辰才停歇下来,被奴仆们簇拥着扶到庭院里,她有些不自在,对大夫人说:“母亲,以后父亲在的时候,您不必等在边上,他见不得您太惯着我。”

    她一直非常懂事,这让云若很心酸:“你受苦了……”后面的话还没说就红了眼眶。

    “娘,我不觉得苦啊,别被人瞧见。”

    云若越上年纪越容易伤感,她气自己不够坚强,竟然让个小孩子劝慰。

    丫鬟琥珀察言观色,在一旁提醒道:“少爷该去沐浴更衣,一会先生就要到了。”

    沈文远正欲离开,忽地想起件事:

    “母亲,昨日先生赐了表字含芝,孩儿突然就有个想法,不知母亲能否应允。”

    “你说吧。”见沈文远看向两边略有迟疑,云若屏退左右。

    沈文远拉着母亲的手,难得撒娇地说:“娘,我有个私心,想给自己取一闺名,也算是没有白白投得这女儿身。”

    云若一愣,随即会意。毕竟还是小孩,尚有女儿家心性,她不喜欢现在的名字,或许在陛下心里,并不想看到国公府的继承人同魏国公一样善战。

    “你可有中意的名字?”

    沈文远一身素净男装,遮不住与身俱来的美丽,她脱口而出:“单名‘香’字。”

    说来很戏剧性,她原本对鲜花严重过敏,偏偏名字叫“香”,如今终于不怕花香了,却要假扮男人,真是造化弄人。

    “有什么含义吗?”

    沈文远顿了顿,说:“生若浮萍太缥缈,不如变成一缕香,香沉心底。”

    小小年纪竟说出这样的话,云若涌起一阵苦涩,她伸手理了理沈文远略微散乱的头发,说:“我知道了。你去吧,莫让先生久等。”

    望着孩子离去的身影,云若百感交集。

    这些年,西南十国屡有冒犯都不成气候,魏国公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上战场了,领兵的重任多交由他的两位副将房彻和胡杨以及义子田冲。国公爷有意营造出治军懈怠的假象,好让陛下放松对青州军的警惕。

    但皇上对魏国公的忌惮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化解的。

    庆元帝在二十七岁时荣登大统,新君急欲万象更新培植自己的亲信,他对先帝的老臣们格外防备,就怕他们倚老卖老左右朝政,许多旧臣罢免的罢免,贬官的贬官,更有的莫名其妙丢了性命,留下少许作壁上观的委以不重要的职位。

    而唯独魏国公无人能取代,皇帝表面敬畏,封王封地并赐世袭爵位,但暗地里没少派人监视,朝中多有奸险小人揣摩圣意,从中挑拨离间,致使君臣隔阂渐深。

    云若暗自梳理时局,细思极恐,可她眼下能做的只有好好养大这唯一的“儿子”。

    她命人找来陈平,吩咐他:

    “后日就是国公爷寿辰,这些日子访客必定不少,文远身边要加派护卫,不能出任何岔子。

    还有,那两个确定是陛下派来监视的人,必要的时候可以让他们到处走动,免得起疑心,但他们一举一动都要在我们可控范围内。”

    陈平应道:“是。在下一刻不敢松懈,还请夫人放心。”

    大夫人挑了一颗枇杷咬了一口,却没品出滋味,她的目光落在远处,有无数理不清的心事盘桓心头。

    她喃喃自语般问:“那件事,你办得怎样了?”

    陈平立刻会意,郑重道:“在下已得家师书信,随时可以准备。不过,家师再三叮嘱,女子长期服用此药,恐无法受孕。”

    大夫人哽了喉咙:“她此生都不可能嫁人了。”她调整呼吸,不想在外人面前失态,“何时能服用?”

    “有月信之后开始。”

    大夫人点头。“辛苦你了,你去吧。”

    “是。”陈平恭身而退。

    窗外碧天白云,树枝含着翠色,有点点嫩粉爆出桃花枝头。这初春的美景却看不进云若的心里。

    “素芝,”她无比落寞地说,“我是不是亲手毁了自己的孩子。”

    “夫人一片苦心,小主人会体谅的。”

    云若苦笑:“不求她体谅,不要怨恨我就行。你替我办件事吧。”

    她按了按额头,偏头痛一年比一年严重,林氏贴心地帮她按摩舒缓。

    “文远一直由你和琥珀照顾,但她毕竟大了,身边得有个可靠的贴身婢女,要能常伴左右寸步不离,年纪小些无妨,培养起来容易,但要绝对忠心,家世清白。”

    “奴婢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