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反问，清秀男子沉默了片刻，俊脸一寒，“夜长梦多，就在这两天下手，我看城中商队有联合起来的趋势，你得再加把力。”
光头汉子咬住一大块羊肉，轻松的撕成两半，诡异的舔了舔手中的小刀，看样子，像是同意了对方的话。
北庭城南门的城门处，来自不同商队的六个刀客临时组成了城门守卫，只是，他们的样子并不专业。
由于大门紧闭，哨塔又有弟兄望风，他们几个稀稀拉拉的斜靠在城门边上，有些则干脆铺了一张毯子，躺在上面养神。
他们的脸色并不好看……从今天早上开始，商队们分发伙食的时候，饭量比以前少了一半，没有油饼不说，连粥都是稀得能照出影子来。
没有吃饱，哪来的力气干活不是？
刀客们纷纷咒骂东家黑心肠……当然，也仅仅是抱怨而已。他们不傻，自然知道城中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马贼他们不是没见过，但是大股辔子集合起来围城则是闻所未闻的奇事……鬼知道这些人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如此反常。
这些守在城中的刀客们之中不乏好手，与张力齐名的也有那么一两个，不过他们对眼下的局面依旧无解。
没有情报，再好的本事也是两眼一抹黑……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急吼吼的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进来。
人多力量大？大个屁，一盘散沙才是真的……见惯了江湖冷暖的刀客们纷纷在心中咒骂道。不是人人都像张力那么专断，商队定了路线，他们只是随行而已，结果都被带进了城里来，郁闷得紧。
此时距离用晚膳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为了节约体力，刀客们没有人乱动，也没有人搭话，宁可独自闭目养神。
突然间，城楼上的警铃拉得脆响。
“叮叮叮！”，清脆的铜铃声顿时惊醒了快要睡熟的刀客们，他们愕然起身，不明就里的抬起头来……莫非是哪个王八蛋吃错药，拉着警报玩么？
不过，显然哨塔上的人没这么无聊，明确的给出了手势，让他们戒备……开城门？！
收到信号的刀客们狐疑的提着刀，合力将大门的门闩放下，斜开一条缝向外看去……隐隐约约的，在风沙中由远及近的走来了一队人马。
居然在这个时候还有前来投靠的商队？真是见了鬼了……
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这只不速之客缓缓的靠近了城门。
为首一人，全身上下裹在披风里，腰背挺得笔直，像一只不倒的战旗。
石头坐在小黄马上，右脚虚踩着马镫，不敢用力，生怕脚底好不容易结了疤的伤口又崩裂开。
他的脚上老茧厚实，刀客们的金疮药疗效又好，才过了一个晚上，伤口已经不觉得痛了。
当然，与身上的伤口比起来，压在石头心头的疑问才是真正困扰他的事。
张力的决定！
石头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儿一早，张力吩咐全体刀客和商队成员集合，宣布了下一步的行动，就是这个决定，让整个队伍炸开了锅。
李度愤怒的带着商队管事围住了张力，面目扭曲的大吼着，声音撕心裂肺，看上去像是要把张力生吞活剥了一般。
刀客们自然而然的赶了过来，横眉冷目的铸成一道人墙，拔刀在手，硬生生的将疯狂的商队成员逼了回去。
然而，刀客们的眼神中也带着同样的疑惑，只是长久以来的信任让他们无条件的支持张力的决定而已……张五哥那是在沙场上滚打出来的，怎么可能出昏招呢？他这么做，必然有深意。
石头和刀客们一样，明明知道张力不是个莽撞的人，他的决定几乎没有错过，好几次都让弟兄们化险为夷，根本不用怀疑……但是此时石头依旧眼皮直跳，一路浑浑噩噩的跟着大队人马来到这里，像是在做梦一样。
石头回过神来，目光飘忽不定，时而看着前方越来越清晰的斑驳残破的城墙，时而瞄着前方，比他快一个马头的张力。
张力的身躯依然挺得壁纸，握着缰绳的大手稳定而有力，就像是一座大山，仿佛任何风浪都吹不跨一样。
“石头，你过来。”
张力遥遥行到离北庭城还有一里地左右，突然勒马站定，头也不回的轻轻吐出一句话，声音并不大，但足够跟的很近的石头听见。
深吸一口气，石头压下满腹心思，拍马上前，听候张力的差遣。
“上次你去叫的城门，对方一定还有印象，这次还是你去，就说，由张力护送的李良商队到北庭城投宿，请城中官府和各位同行接纳。”
石头不敢分心，牢牢地记着张力教给自己的说辞，待他说完，这才犹犹豫豫的问道，“首领，现在城中很危险呢，你也这么说，可是……”
他言下之意很明白，不知道一夜之间张力为何会全盘推翻了已有的计划，在他印象里，对方可不是个轻易改变主意的人。
张力微微含笑看着石头，缓缓问道，“城中有危险，你怕么？”
石头摇头，他并不害怕，只是担心孙猴子等人的安危。
“可是城中的人怕呢，他们已经被马贼下破了胆……”，张力的思维突然变得有些跳跃，说出来的话石头不是很理解。
城中的人，跟他们什么关系，除了孙猴子等人，石头连一个都不认识，当然更不会在意他们的想法，怕或者不怕，那又怎么样？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改变主意进城？”，张力突然扭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石头当然想知道，他坦诚的点点头，只是望了望张力深邃的眼睛，有些犹豫的嚅嗫道，“那个，不说也行。”
善意的眨眨眼，张力瞧见石头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莞尔笑道，“第一，猴子他们在城中，我们就这么先走了，那还叫弟兄么？”
石头听得连连点头，在他心中，好弟兄同进共退是必须的，这个理由正合乎他的心思。
“第二，根据猴子传来的消息，城中有二十多家商号，将近一千人，遍布凉州，长安等地。这可是一笔相当丰厚的人脉，我们要是能帮他们脱困，对队伍的发展很有好处。”
刀客的队伍也是分成三六九等的，一只名气叫得响的队伍毫无疑问更吸引前来投奔的好手，这个道理石头也明白，他抓了抓后脑勺，想了半天，虽然觉得张力的做法依旧冒险了点，但所谓富贵险中求，也倒是无可厚非。
“……第三，石头，要是让你眼睁睁的看着本族同胞被外人欺负，你会怎么办？”，见石头点头，张力促狭的给出了第三点理由。
“当然是上去帮忙了……哪能袖手旁观？”，石头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奇怪的望着张力，不明白这算是个什么理由。两人四目相对，张力的眼神中意味深长，石头细细思索一阵，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首领，难道你觉得那些马贼有古怪么……”
“你知道就好……记在心里别声张，说不定，还有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办呢。”，张力打断了他话，轻轻的点头，算是肯定的石头的猜测。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石头是处在震惊中，而张力则是心思有些散乱……从做出进城的决定开始，其实他已经知道这不是上上之选。
以他对此处地形的了解，完全可以将队伍绕一个圈子带出去，只是他如果这么做了，也就不叫张力了……
凉州张五爷，响当当的一条汉子，哪能怕事不成？城里被困着一千多条人命，他纵然没有把握，也得试着去救上一救。
这份古道热肠的豪情，十几年都没有变过，当初救石头是这样，现在要冒着危险进城也是一样……
“石头，你觉得什么是侠？”，良久，张力抛开了杂念，扭头问道。
侠？……这个词石头并不陌生，他在闲暇时听牛伯等人吹牛时谈起过一些侠客的事迹，听的人热血澎湃，好不神往。
“……锄强扶弱，匡扶正义？”，石头犹豫了片刻，缓缓答道。这是他从牛伯口中听到关于侠的最好的注解，几乎是一听到就记住了这句话。
张力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似乎并不十分赞同石头的论断，他顿了片刻，才幽幽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是江湖好汉的侠……我要问的，是你心中的侠，是什么？”
这一下，石头被问得愣住了，自己心中的侠么？那还真是不好回答呢。
思绪飘得有些远，不知为何，石头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张力当初带着自己一行人对抗吐蕃游骑的场景。
“我不知道……首领，你觉得呢”，沉默了好半响，石头丧气的摇摇头，心中乱成一团，看来并没有找到答案。
张力淡淡的笑了一笑，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他指了指北庭城，又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我的侠，在这里……如果我们能从城里活着离开的话，你的心里就会有答案了，到那个时候，不用我教，你也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