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见他如此说辞，干脆将错就错，顺着他的话头道，“那是，东家带的货物多，这些天人心惶惶的，他可操心着呢，倒是我们这伙计的无事一身轻，还有工夫出来转转。”
不得不说，石头要是有任务在身，说话并不像是平时那般怯场，此时客串商队的小厮，不说学得有模有样，至少不至于让人一眼看穿。
这摊主似乎对他的话深以为然，啐了一口痰，愤愤不平的说道，“人心惶惶？嘿，还不是那些马贼闹的，前些日子大伙都在说城外面马贼袭击了一只大的商队，弄得城里的人没有人敢出去，生怕被马贼逮住。”
石头见他主动提起这事，更是求之不得，赶紧问道，“当真没人敢出去么？那些马贼又没有三头六臂，乘着天黑出了城门，沙漠里这么大，他们哪里知道商队去了哪儿？”
石头倒也不是信口胡说，在大漠中风沙肆虐，商队行进留下的脚印很快就会被吹平，除非对方的踪影出现在视野范围里，否则真的很难追踪。
那摊主冷哼一声，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怎么没人敢？关西那只商队不是受不了，然后出去了么？结果还不是被人杀的干干净净。不然谁肯待在这鬼地方受气。”
石头听得眉头一皱，心道张力又猜测中了一种情况，这些商队果然是进的来出不去，他不禁暗自庆幸自家首领睿智，没有踏入这个陷阱中来。
略微顿了顿，石头趁着对方还有耐心，继续套话，“那大伙儿就这么在城里干等着么？我听东家说，粮食不够吃了呢。”
“有一天过一天呗，反正有这么多人陪着，天塌下来有高个盯着呢……”，这摊主无所谓的耸耸肩，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他是小商贩，自认为贱命一条，而在城中有那么多来自长安的大腕“作伴”，他倒也想得开。
石头无语的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他实在想不明白，对方明知大祸临头了，居然还有心思看同行的笑话，未免没心没肺了些。
一念至此，石头不禁对眼前这人有些厌恶，本来还想多问几句，也就顺势闭了口，微微颔首算是道别，站起身来，向着别家摊位走去。
在集市里转悠了一圈后，日头已经上了三杆，只是集市里的人并没有增加多少，除了一些急需套现换粮食的商贩苦苦的等待买主上门外，基本上没有什么闲人在这里停留，想来是马贼袭击的坏消息闹得人心惶惶，石头看街上的行人脸上均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他一路走，一路与一些摆摊的商贩拉家常，收集到的情报与第一位摊主大同小异，而对方瞧见他只管问，也不买什么，很快的就没有了谈话的兴致，石头掂量了一下手头的剩余银子，觉得再在这里耽搁下去没什么用，干脆从集市里出来，向着城中北门走去……他记得孙猴子要去那里打探城中守卫情况，想前去帮忙。
北庭城内南北两地泾渭分明，过了中街，石头明显感觉气氛又压抑了许多，那集市区的虽然萧条，但商人三三两两往来，还有些人气，而这越往被走，肃杀的氛围越发浓烈。
大街上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两边都是高墙，每隔一百米远就有一处瞭望塔，石头抬头细瞧，塔上隐约可见人影，显然在注视着街上的一举一动。越往首府走，道路越窄，且地势逐渐升高，必须得仰面而行，而且只有一条道可通，其余的通道皆拐进死胡同，两边围墙加高加厚，竟然有些城墙的架势。
张力在闲谈时曾经对石头提起过这种布局，但凡重要的军事城池，均有内城，这些内城往往地势极高，可以俯瞰整个外城，是守备城池的最后一道屏障，易守难攻，对付机动性强的敌人有奇效。
虽然此时北庭城已经没有了驻军，但城内守备工具依然保留了下来，石头可以从各个塔楼依稀瞧见固定的机弩和火油桶，若是马贼真的攻进了城池，想要势如破竹那是难上加难。
他独自一人走在这里非常惹眼，仅片刻功夫之后，就有穿着官服模样的人迎了上来，神色不善的打量着他。
石头这次为了打探情报装成商队小贩模样，并没有带刀，他见对方来势汹汹，本能的朝着腰间摸了一把，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
“你是哪个商队的伙计？不知道这里不能来么？赶紧回去。”，这个穿着官服的人大约是城中的书吏之类，长得文质彬彬，留着几丝长须，只是眉眼有些萎靡，像是没睡好觉的样子，他戒备的盯着石头，似乎在怀疑什么。
“我走错路了……我这就回去。”，石头自然不愿意将实话告诉他，微微低头应了一句，转身就往回走，经过刚才的观察，他已经知道这城中官府戒备还是挺森严的，要是自己继续留着只会碍事，想必孙猴子也是考虑到这种情况，才独自一人将这个任务包揽下来。
“站住！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你是哪个商队的伙计？”，不过这书吏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他走了，略微一摆手，拦住去路，眼中怀疑的神色越来越浓。
心中暗叫不好，石头没想到对方的警惕性居然这么高，只得站住脚步，犹犹豫豫的答道，“我是李良商队里的伙计。”
这书吏听得眉头一皱，略微思索一阵，脸色骤然变冷，“胡说，这城中三十多只商队都在我这里备了号，哪里凉州的李记商铺？”
石头暗道这人记性好生厉害，居然将这城中大大小小的商队都记熟了，好在他也没有撒谎，犹自分辨道，“我们昨晚上才进的城，可能你还没来得及备案。”
不得不说，跟着刀客队伍这大半年来，石头的与人交流能力大有长进，特别是这一段时间来钻研书本，谈吐之间越发流利，虽然依旧有些怯场，但已经与当日的木讷不可同日而语。
那书吏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眉头一皱，“昨晚上吵吵闹闹要开城门的是你们商队？这就难怪了……昨晚府中官吏大部分都在内城办公，是守在南城的那些商队护卫们放你们进来的？”
听此人言语之间颇为不满，石头心中殊为不解，想不透这人怎么如此作态……他到底年幼，对这官场人心根本不了解。
眼下北庭城情况非常微妙，官府只有一干文职和卫兵守在城内，约莫百人之数，只是负责打理城中的日常事务，对于防守城池起到的作用并不大；而前来驻扎的商队却有大大小小二三十只，人数已经上千，其中不少都是能战的刀客护卫，可以说，若是马贼真的打来了，这些人才是守城的真正主力。
所以本地官吏们不得不依靠这些商队的力量，毕竟，要是城池被破，他们难辞其咎，而商队也需要官府的威信和城中有利地势来稳定渐渐溃散的人心，双方可谓是一拍即合，顿时联合起来。
当然，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对于官府而言，将外城防卫交给商队，其实是并不放心的，而且商队的很多行为也是越俎代庖，若是细究起来，肯定是犯了不少禁忌。
比如昨晚放石头一行人进城，原本必须官府批准了才能放行，而守城的商队们却提前将人放进来，过后才知会官府，这让官府中人非常不满。
这其中的门道以石头此时的阅历，当真是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出来，当下他只得堆起笑脸，小心答话，“昨晚外边的风沙大，进城要暖和些，而且我们也怕马贼，所以……”
他急中生智想到了两个理由，这书吏听了，脸色稍霁，只是依旧不打算就这么放过石头，盘着手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你权且跟我进官府备案，验明了正身再回去。”
石头眉头顿时大皱，他当然不愿意跟此人去官府，这无疑是帮了孙猴子的倒忙，当即推脱道，“那可不行，我家东主还在等我回去呢。”
这书吏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商队伙计居然敢驳回他的话，顿时觉得失了面子，冷哼一声道，“你如此鬼鬼祟祟，百般推脱，莫非不是商队的伙计？”
李良的商铺在凉州的名头不小，此地官府亦有所耳闻，所以这书吏虽然恼怒，却没有轻易造次，只是拿石头作法，并不恶语相向。
两人说得僵住，石头正愁着不知该怎么解释，他一时兴起想来协助孙猴子，不料碰到这个难缠的书吏，若是他自己孤身一人，大可以抽身就走，想来眼前这人也拦不下他，可是想到城中还有一干刀客弟兄，石头断然不敢如此鲁莽，只得呆呆站住。
那书吏见他迟疑不动，以为石头心虚，越发觉得他可疑，当下脸色咋变，反手按住随身佩剑，想要先发制人。
石头见情况越描越黑，眉头一皱，急退半步，两手摊开，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讷讷的说道，“那，那我随你去备案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