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域有位号称百事通的鬼先生，据说生前是个修仙人士，擅长推演转世的命数运道，寻鬼访神无所不知。
鬼先生住在黑域的一处偏僻的院子里，载种许多挺拔的青竹，满院子郁郁葱葱的颜色。
莲雾第一次来这里，鬼先生的传闻是在赌坊听来的。
“鬼先生在吗？”
莲雾推开篱笆门，年久失修的门发出咯吱的音节，探头探脑道。
“不在，明日再来。”
一颀长人影背对着他们站在树下，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面貌。
“别啊。有钱不赚？”莲雾坚持不懈劝说，“我这朋友找人，十万火急，再晚就转世见不到了。”
“我不贪财。”
“嘿，你这人……”
她听说鬼先生要价奇高，十分爱财，轻易不见人。
一旁沉默的沈落衡突然发话：“空无法师。”
那道人影身形一滞，继而爽朗笑出声，面容从阴影里缓缓露出，如揭开隐在乌云中的寒月，剑眉入鬓，是一张年轻隽秀的脸，灰色长袍穿出不俗质感。
莲雾歪头打量他，停留在他头上，鬼先生是个和尚？
察觉到女子奇怪的目光，空无法师道:“因我不喜人打扰，便立下规矩，问道求运皆需万钱，如此可少人打搅。想不到还有人知道我的名讳。”
后半句是说给沈落衡听的。
“金龙寺空无法师功德圆满，可飞升上仙，只是当时阁下并未飞升......”
空无法师笑道：“凡尘未了，何以飞升？不说这些旧事了，不知二位到访有何事？方才这位姑娘说是找人？这位......似乎不是鬼魂。”
地上的影子很明显，沈落衡的眸底闪过一丝尴尬。
“正是呢，他特意到阴间来找徒弟，是很重要的人。”
空无法师轻轻“哦”了一声，问道：“姓氏名谁？何时阳寿尽？只要没转世的，我都能查到身在何处。”
莲雾转头催促不说话的沈落衡，“愣着做什么，说呀。”
“姜月绒，三十五日之前。”
“我想想，姜月绒？”空无法师默念了几遍名字，略有沉吟，问道：“是幽州梦华坊的姜月绒？落衡尊上的徒弟？”
莲雾一脸迷茫，看向沈落衡。
“是。”沈落衡目光移到别处。
“你是落衡尊上？”空无法师喜道。
“这是重点吗？”莲雾扯了扯嘴角。
“是。”
“我虽无仙缘，但能见尊上一面甚是荣幸，若尊上不嫌弃，请尊上入寒舍一叙。”
沈落衡想了想，若有所思瞟红色鬼火下的人儿一眼，答：“好。”
莲雾正要跟进去，沈落衡回头：“你呆在院子里。”
说完，负手而入。
好气，不让她进去，千辛万苦帮他找媳妇，就这么对她。
数完竹子上的第五百四十八片竹叶，二人出来了。
莲雾急忙迎上去问：“怎么样，怎么样，找到了吗？”
沈落衡眼神闪躲。
空无法师看她一眼，接过话头，说了一段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尊上，我话至此，剩下的便是尊上自己的选择了，莫不要让自己后悔才是......”
话还没说完，就有个女子哭哭戚戚的闯进院子。
“死秃驴，你究竟为何不肯爱我？死了也不肯爱我。”
女子抱着一坛酒，喝得酩酊大醉，沈落衡认出她正是前几日街上遇到的姚锦娘。
“锦娘，你怎么又来了，不要这样糟蹋自己。”空无法师无奈地叹气。
人鬼情未了么。
莲雾觉得好笑，姚锦娘的事她听过一些。
生前是个深闺女子，容貌不算美丽动人，有次外出遭遇劫匪，被金龙寺一僧人所救，恰逢暴雨连绵，二人被困在山中。姚锦娘解救后日夜思念那个金龙寺的僧人，可妾有情郎无意，何况是个出家人。
她不肯听从家里的安排，嫁给一富有的员外郎，从家里逃出，跑去金龙寺。
再次见到那个救命恩人，原来他是金龙寺的主持。
她无家可归，连鞋都跑掉了一只。空无法师心生怜悯，便给了她住处，相处了一段时日，岂知却被有心之人告发，贪恋美色犯了色戒，主持之位被废。空无法师内心苦闷，有一次终于忍不住对姚锦娘发了脾气。
她心高气傲，便负气出走，不料被一伙贼人所害。
空无法师得知，内疚不已，便跳湖自戕而亡。
死后两人在阴间相遇，姚锦娘性情大变，到处风流，空无法师隐居黑域，两不相见。
“你连看我一眼都不肯，是为什么？我跟那些死鬼上床你都不在乎是吗？你的心是铁做的吗？”姚锦娘像个发疯的泼妇一样扑上来扯他的衣领。
“锦娘！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们都已经是死人了，你去投胎转世忘了我，重新开始新的人生有何不好？”空无法师苦口婆心劝导。
姚锦娘又哭又笑，讽刺道：“你当我为何不去投胎？”
莲雾在旁看着，觉得空无说的有道理，反正他又不爱她，白白浪费时间，还不如去投胎寻觅一良人。
她松开他的衣领，苍凉道：“下一世我还能遇到你吗？你自戕是不能投胎的，你要我去一个没有你的世界活着，有什么意义。爱，就是用尽全身气力抵死纠缠，而不是放手，我不信你不爱我。”
沈落衡曈孔微缩，心室不住震颤，抵死纠缠么？
从空无法师的院子里出来，莲雾发现沈落衡心不在焉的，连走错路都没发觉。
“诶，你怎么了，他跟你说什么了，你徒弟找到没有？”
沈落衡胡乱地应了一声，“找到了。”
莲雾欢呼拍手道：“真的吗？太好了，那你可以带她回去了，这样我也能去投胎了，十殿说我可以去转世了，就在三天后，他给我找了一个好人家，还选了一个特别好的命数，顺风顺水过日子。”
“嗯。”沈落衡淡淡应了一句，并不多说。
莲雾总觉得他并不高兴，反而心事重重，这是为什么，神仙真奇怪。
回到圣焱殿，沈落衡关起门来不理人。
莲雾被关门声吓得眉心一跳，更加诧异了。
十殿转轮王踏进殿里，莲雾跟他大致讲了沈落衡的反常。
“他能不郁闷么，不能直言，只能让你自己选择。”十殿心情很好，看着她。
“你说什么？你的话我也听不懂了。”莲雾迷惑不解。
十殿摸摸她的头，“你不需要懂，只要按照我给你安排的路往前走就好了，不要往回看，知道了吗？”
莲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