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其他小说 > 囚羽禁霜 >第四章
    医童喂了少年几口薄粥,而后伙同医馆杂役将他带去了永春寨。

    永春寨在落梅镇偏僻处,杂役抱着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少年,医童走去了那偏僻处的一排矮房前,一个身着铁甲的铁面怪人从沉重的门后走了出来。

    医童泛着讨好的笑意对铁面人笑笑,而后对着杂役招了招手,杂役抱着神志不清的少年小跑过来,他掀开包裹少年的旧毯,少年金玉之容展现,男相深邃,眉眼又有女子温柔,特别是棱角分明的唇,虽略显苍白,也如蒙了纱的水玉似的,铁面人泛不出任何表情,可是他黑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少年看,医童知道,他定是喜欢这个少年的。医童顿时开价:“五十金。”

    铁面人立刻反驳:“这病怏怏的样子,你若卖给我,他死了怎么办?”

    “我可是开医馆的,已经仔细检查过了,他之所以这样病怏怏的,纯饿的,大人这里锦衣玉食,将养几日,他定会容光焕发,为大人挣来不少好处。”医童念念有词,少年也许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这样有价值。

    铁面人悻悻丢给医童一个钱袋,医童掂了掂带着杂役返回医馆,天快黑了,若那男人回来,也该是这个时候了。

    医童还未进门,就见医馆郎中被那男人提着衣领质问:“人呢!”

    郎中手里紧紧握着一朵云掌花,嘲讽似的对男人说:“他可是去享福了,你一穷酸人能养得起他?”

    “你这不是医馆吗!你这不是该救人吗!”

    “把他送去安逸之处,难道不是救他吗?”郎中握着云掌花,有恃无恐般。

    医童见那男人怒不可遏,恐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赶紧跑进来,推开男人,将郎中拉去身后:“别闹了,那少年我卖去永春寨了,你若闹,去那里闹!”

    “卖了.......才三个时辰,你们就能卖了一个人......”男人逼近医童和郎中,那眼神仿佛要吃人,他咬着牙恨恨的对他们说:“你们不怕报应吗.....”

    “命如草芥,与其担忧什么报应,倒不如及时行乐!为了能活得舒坦点,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医童十几岁的年纪说出了让男人心头一击的话,命如草芥,及时行乐......

    男人垂目转身走出医馆,可是他心中不平,命如草芥......是谁让命如草芥......他握紧腰间白梅枝,转身又踏入医馆。

    郎中不耐烦的看着他:“你又来干什么!”

    男人抬眼冷漠的看着他,喉头轻动:“报应来了.......”男人手握白梅枝狠狠刺入郎中的心口,粗陋的树枝贯穿了脆弱柔软的心脏,能催着嘴巴说出无情凶狠求饶的话的心脏,如此脆弱不堪一击,郎中嘴里吐着浓黑的血倒地身亡,白梅枝上残留的几朵花缓缓变红了......正在柜台上点数金钱的医童顿时傻了,他看着刚刚还在和他传授奸诈经验的父亲就这么死了.....医童僵住原地,男人冷冷看了他一眼离开了,医童被那个眼神吓的瘫软在地,不敢动弹。

    永春寨一处暗房里,少年被安放在一个粗陋的硬床上,三个铁面人兴致勃勃的守在少年身边,他们色欲熏心,轻轻扯开了少年单薄的衣裳,少年有些意识,但是浑身无力,眼睛也不能完全睁开,他只是在小声说着:“别碰我......”

    铁面人相互议论着。

    “老三,你说他长成这样,到底算男人还是女人?”

    “呵......我们在这鬼地方几百年了,寂寞难消啊,只要长的好看,管他男人女人!”这个人的语气很可怕,在他的认知里,人非人,只是排解寂寞的工具而已。

    “若说美人......这里无人比得上我们家乡的女子......”

    铁面人一听家乡二字纷纷沉默了......

    安静许久,其中一人问道:“我们还能回去吗?”

    他这一问,整个房间的安静气氛更加安静了......

    有一铁面人上前一步,伸出冰凉的铁手抓住少年的脸,嘴边冰凉的獠牙闪过一抹冰凉的寒光:“管他男人还是女人,女人蒙着脸就是心中的人,男人阉了依然是女人!”他的话语满含侮辱,活生生的躯体在他们眼里是可以被改造的。就像面对着泥塑,他们挥舞着刻刀。

    “别碰我......”少年无力的反抗着,眼睛似被千斤重的东西坠着,睁不开动不了。

    那铁面人兽似的向他靠近,其他两个人伸手按住少年缓缓恢复力气的手臂,人为刀俎他为鱼肉,无助至极......

    明晃晃的薄刃刺向少年,血溅在冰冷的充满斑驳裂痕的铁甲上,血从硬邦邦的床板上流下来,滚入铁面人肮脏的脚下混入厚厚的灰尘里。少年的疼的浑身颤抖着,可那些铁面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就像在看着一个完美的雕塑。

    就在此刻,暗屋沉重的门突然被踢开,一个白影闯入将三个铁面人推离少年身边,铁面人好好的兴致被败坏,他们铁手腕忽然刺出三道明晃晃刀刃一齐刺向男人,男人指尖刺出一道白光,白光忽然散作割裂空间的利刃,那三个铁面人就被生生宰了大卸八块,血光四溅......

    男人催着自己的法力生生被挤出来,杀了三个人后,仿佛浑身所有力量被抽空,他捂着灼痛的心口沉重的靠近少年,他微微皱着眉头,目光泛出心疼,他擦去少年腿边的血迹,小心的为他裹紧了衣裳,抱起他欲冲出这永春寨,可是暗房外,早有人听到异常的动静,铁面人层层叠叠涌过来,他转身果决的抱着少年打破窗子溜着墙角逃走了。铁面人不是那么聪明,一听到异响便一股脑涌过来,男人抱着少年向寨子里跑,如入无人之境,还顺手带走了一只烧鸡和烈酒。

    铁面人首领见暗房里三个手下被大卸八块,威怒不已,奇怪的是,他并未叫人追索逃走的男人和少年,因为他感受到了神力,在他们的规则里,神目前是不可以被碰的。首领回头叮嘱手下们:“行事勿要嚣张,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地方!”

    手下们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前车之鉴纷纷沉默着,一场冰凉的春雨袭来,微风细雨,铁甲被雨水浸润,寒光更加清澈。

    微风似有灵性一般,透过破旧的门窗吹倒了屋子里的烛灯,灯火引燃了地上的干草,大火轰然而已,雨水反而让这火更加旺了......

    少年,灾祸矣。

    夜深了,一片湖水群山环绕,细雨坠入湖面,水花千万朵,前赴后继耸涌着。河边干枯的芦苇荡里,搁浅着一艘破旧篷船,男人带着少年躲在船里,他紧紧抱着他,就像抱着一个被抛弃的婴儿......

    男人身上的气息温润这少年,他身上的伤口在被慢慢愈合,可男人的法力几乎要被他自己抽干了......

    “别碰我......你......你会死的......”少年无力的睁开眼睛看着男人说道。

    “你醒了......”男人笑着赶紧拿出刚刚顺来的烧鸡,扯下一个鸡腿送到少年嘴边:“你吃!”

    “你听不见我说什么吗?”少年眼神冷漠,而男人对他的冷漠视而不见,反而掏出怀里被揉皱了的云掌花塞进他嘴里,而后,拿起身边的一坛烧酒给他灌了下去。少年沉沉的咳嗽几声推开他,怒道:“你干什么!”

    “有力气了,看来那个坏郎中没骗我。云掌花真的管用。”男人笑着说,脸上浮着成就感。

    少年从他身边跑开,坐在篷中另一边,抚了抚闷闷的胸口,而后拿起那坛酒欲痛饮一口,男人赶忙将那酒坛子夺过来:“小孩子不能喝酒!”

    少年眼神凶狠的看着他:“这世上没人能管得了我,你最好赶紧走,我身边时常牵引着灾祸,你会死的......”

    “那场雷劫算吗?我可没死,你那灾祸可不怎么灵。”男人骄傲的说。

    少年伸手去抢那酒坛子,男人随手拿起一只鸡腿塞进少年嘴里:“小孩子长身体呢,吃肉才是正经的!”

    少年惊异的看着他,充满戒备的眼神缓缓松懈下来,他慢慢松开了酒坛子,扶住嘴边的鸡腿。

    男人欣慰的笑笑:“这才对嘛。”

    “你是谁......”少年抹了抹嘴边的油问道。

    “我是在荒神殿里养老的,本以为钓上来一个人,可以吃顿饱饭,谁知道被这个人拖下莫开崖,挨了雷劈,又丢了法力......”他低头端详着自己宽大的手掌,微微叹息着。

    “你的坠子我没带在身上,如果我没记错,它应该还在荒神殿。你的记忆有点错乱,是你把我拖下悬崖的......你虽然帮了我,但我不会感激你的。”少年站起身来,右手习惯的向身边摸索,可身边空空的,他转头一看脱口而问:“我的灯呢?”

    “你昏昏沉沉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你那盏灯应该丢在落梅镇了。”男人不以为然的说。

    少年几分急切,他欲冲出篷船找寻他的灯,男人一把拉住了他,顿时少年身后变的明晃晃的,男人将一盏崭新的渔灯挂在他手上:“旧的我找不到了,新的行么?”男人试探的问。

    少年回头平静的看着手上崭新的灯,昏黄的灯火照着暗沉沉的黑夜,说实在的,旧灯丢了他是没有多少遗憾的,只是他习惯点那盏灯罢了,而且,那是梦中父亲为他点的灯,可是他已经换了一副身躯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身躯换了,他还是他的父亲吗......

    少年紧紧攥着新的渔灯,重新坐了回去。他开始主动与男人攀谈:“守在荒神殿,你应是神吧?”少年抬眼看了男人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男人低头苦苦笑着,手紧紧攥着酒坛沿。

    “你很紧张?”少年转头看着他,男人僵硬的笑笑又低下头来:“我没有紧张,我也不知道我该是什么身份,五百年前,我可以骄傲的承认我是神,可现在,我不能了......这是个很严肃的身份,不能随便承认。”他抿了抿唇,指尖扣紧了酒坛沿。

    “五百年......荒神殿......你曾是棘的部下?”少年问。

    男人惊异的看着少年,他打量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五百年的事你怎会知道?再说了,那是云宫秘而不宣的事情.....”

    少年冷冷的看着男人:“我可是什么都还没问......你这么急着不打自招?”

    男人惊异的看着少年愣了愣,赶紧捂住了嘴,他退缩篷船边上,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再说话,少年安然坐在地上盯着男人,男人眼神透着疑惑,两人之间渔灯昏黄。

    男人慢慢拿双手捂住了眼睛,露出嘴巴,他小心翼翼的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你先说。”少年冷冷的盯着他,眼神威严不容置疑。

    男人从指缝里看到了少年的眼神,那眼神似曾相识,他吞吞吐吐的回答道:“我......我是荒神,囚霜。”他赶紧将指缝合上不敢再看少年,顾自蜷缩在篷船边上,狭小的空间里,他撑的艰难。

    “荒神,云宫废弃的神......”少年的眼神灰暗起来,他低头看着脚下的灯火,突然让想起了囚霜这个名字,痛恨已久的名字:“你不是归雪的走狗吗?他没赏你个一官半职,怎么派你去荒神殿了?”往事如寒潮般袭来,还未防备就已经冰冻了心,男人看着少年冷傲的眼神,倏然想起他曾见过的一个旧人......

    男人缓缓放下了双手,他认真的看着少年说道:“对于你来说我是走狗,但对于天下来说,我不是!不是!”他气愤的为自己争辩着。

    少年苦苦一笑:“我就知道,我此等命格没有人敢接近我,那场海上的雷暴将我卷入海底,就是要我遇见你。你这样死缠烂打,定是带着使命来的。归雪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他到底想要你,想要我做什么!”

    男人攥紧拳头愤怒的看着少年:“若我真有什么使命,也是我身为神的使命,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他欲言又止着什么,但是看着这个熟悉的眼神,他还是选择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少年提起渔灯狠狠摔在地上,琉璃灯罩破碎,火油洒在船上,火开始在船上燃烧着,恍惚在少年冰冷的目光里,火油溅在少年指尖,微小的火种在指尖燃烧,他感觉不到痛,他抬眼愤恨的看着男人:“我心火散尽,每活一日便煎熬一日,生不如死……是你!为什么你要阻止归雪的死亡!为什么你要让他活下来去杀了父亲!为什么你要将你的同伴们送入弑神塔!为什么!”少年好似癫狂……

    男人面对他愤怒的质问,心里怕极了,少年是恨他的。过去的事情一下子拥进脑海,拥挤的记忆突然崩溃,少年所说的那些恶行他好似记得也好似不记得……那些事,好似飘飘忽忽的,他没有做过,又好似着实触碰了……记忆模模糊糊的,他不敢确定那些往事,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眼前这个十分恨他的少年,一定是从前他最愧对的旧人。男人欺身向前,一只手支撑着身子,不小心按在了火油上,他宽大的手完全覆盖了火油,火光熄灭,篷船里重归黑暗,男人另一只手覆盖在少年头顶,少年挣脱,他另一只手紧紧攥住少年的肩膀,覆在少年头顶的手一动不动。男人悄悄的对他说:“不要记得这些,我没有想害你。既然活着,就好好活着……他们若知道你还活着,你就真的,真的生不如死了……”

    他宽厚的手掌带着温柔的温度透过少年冰冷的发缓缓渗入少年的记忆,少年挣扎着,冰冷的目光抗拒着,可还是被男人洗去了记忆,男人略微心疼,更多的欣慰,他把手从他头顶拿了下来,少年支撑不住昏倒在他怀里,男人抱着他,像抱着婴儿,夜风来,春雨住,外面干枯的芦苇沙沙作响,男人轻轻哄着他睡觉:“别浪费这条命……别记得以前的事……他们犯了错,不会承认自己错了,而会把整个世界变成错的,再让所有人说他们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