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她妈点儿背到家了……”
宋宝龙在心中暗骂。
早就听老人们说过“龙吸水”，偏偏不巧竟被自己给遇到了，宋宝龙把船速开到最大，这可怜的小货船在密集的浪头上上下摇摆，破浪前行。
飞溅而来的水花越过挡板，疯狂地朝宋宝龙的脸上砸过来，让他觉得呼吸困难。
他只好猫着腰缩在挡板后，一边驾驶着舵，一边利用一只手和牙齿的配合用绳子将自己的腰身和船体连接到一起。
纵使他拼命地往外跑，可这无情的风暴声音却是越来越大，他只能时不时地回头观察着风向，自己再及时调整前进的方向。
更麻烦的事出现了，此时的船舱内的积水已经平槽，小船吃水太深，速度越来越慢……
冰冷的海水浸泡着他的下半身，宋宝龙苦不堪言，那令人丧胆的风暴好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制的一般，甩也甩不掉，起初还远在天边，可以轻松见到它的全貌，如今宋宝龙只有仰起头才能勉强看到它的整体。
太恐怖了，好像把那天上的云都扯了下来……
浪越来越急越来越高，让宋宝龙有了一种坐过山车般的错觉，船舵反馈来的反作用力非常巨大，让他的双臂酸痛不已。
好几次他被浪的落差甩飞了起来，但他死握着船舵不松，最终都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座位上。
渐渐地，宋宝龙已经能感觉到身体周围的气流开始扭曲起来，迎面而来的浪也不再那样规则了。
宋宝龙知道，他几乎没办法摆脱这风暴了……
一个晃神，又一道大浪迎面拍过来，宋宝龙只觉得双臂剧痛，船舵反馈过来的力，似要将他的双臂齐齐折断……
这一次宋宝龙没有再握住那生命之舵，整个身体朝后上方飞了出去……
腰部传来的剧痛感似要撕碎他的身体，宋宝龙仰面悬在空中，此时的他，就像一个可怜的风筝……
他又看到了，那条巨大的水龙，就在头顶，扭曲盘旋着……
失去控制的船犹如脱缰野马，乱窜乱撞，宋宝龙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又被这该死的绳子重重地向前拽去。
“完了……”
宋宝龙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头，朝旋转着的舵上猛砸过去。
“咔嚓……”
耳畔传来一声木头折断的脆响……
宋宝龙双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
“还睡呢肥龙，孟二狗子在你头上尿了一泼尿！”
宋宝龙猛地睁开了双眼，掸了掸身上的黄土，跳了起来。
他看到他的玩伴田宝钢正蹲在村头的老榆树下往他的身上抹鼻屎。
而一旁的孟二狗子正在满脸坏笑地系裤带绳子……
“尼玛！”
宋宝龙快气哭了，飞起一脚踹在孟二狗子的下身上。
出现了，这一招断子绝孙脚。
孟二狗子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儿，这可吓傻了他的跟班儿田宝钢。
“肥龙，你……你不识好人心，要是没我们，你说不定已经……已经被大海怪叼走了！”
宋宝龙愣住了……
“对啊，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
他努力回想着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无论他如何努力，脑海中仍然是一片空白。
午后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村长家门前的广播喇叭上蹲着一只胖喜鹊，姜大军家的狗霸王又在罗老仙儿家的牛车轱辘底下撒尿……
微风吹来，空气中满是淡淡的海盐味儿……
哦，想起来了……今天期中考试成绩下来了，数学又没及格。
唉……想想都觉得屁股疼。
什么时候能长大呢，这种漫长的小学生活，真是太折磨人了。
岂止，简直是惨无人道！
“老弟，你还在外面疯，看我不回家告诉咱妈，你又不好好学习，下个月咱爸就回家了，看他回来不扒了你的皮！”
老姐背着她的黑红花的斜挎书包，扎着两个颤悠悠的小辫儿，气愤地朝家的方向跑去了。
她那穿着棉裤的下身看上去是那样臃肿不堪，好像语文课本上的那只藏羚羊……
“你就嘴欠吧，因为你我没少挨打！”宋宝龙扯着嗓子吼道。
那只“藏羚羊”跑得更快了……
宋宝龙气得狠狠跺了一下脚，连忙追了上去。
哎，惨淡的人生哟……
推开家的大木门，大黄在朝着他拼命地摇尾巴，猪圈里的猪也“咕噜噜”地哼了几声。
宋宝龙放慢了脚步，望着那低矮的泥草房那扇褪了色的木制房门，他突然有点紧张了。
并不是怕挨打，该怎么形容呢……
此时恰好屋檐下的燕子归了巢，扑棱着翅膀在巢沿边打晃……
此时恰好老李叔正哼着小曲，赶着堆满了稻子的牛车，从门口路过……
此时恰好从屋内飘来了白米饭嘎嘎的诱人味道。
这到底是什么季节，重要吗？
这是家的味道……
真好。
“妈，我回来了，饿死我了！”
宋宝龙鼻子酸酸地喊出这句话，拽开房门，进了屋。
老姐正坐在炕头，抱着饭嘎嘎，一边大口地吃，一边朝他做鬼脸，而妈妈正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站在炕沿边上，像极了一支圆规。
“臭小子，你还敢回来啊，我都听你老姐说了，你的试考得比那饭嘎嘎都糊，看来你是馋鞭子了，看我抽烂你的屁股！”
果然，这个嘴欠的老姐！
宋宝龙朝老姐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不偏不倚正吐在那团饭嘎嘎上。
老姐气得哇哇直哭，那对小辫子抖来抖去的……
“你活该！”宋宝龙狠狠地说道。
“你还有理了，你姐都是为你好，今天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妈妈起身穿好了衣服，撸起衣服袖子，朝宋宝龙这走来了。
宋宝龙见势不妙，转身要走，耳朵却被妈妈死死地拧在手中。
“哎哎哎……妈妈妈妈妈……疼疼疼……”
宋宝龙发出哭腔，哀求道。
“以后能不能好好学习？不好好学习，和你爸一样当个渔夫，有什么前途？”
“能能能……我我知错了，你……你快把手撒开，我耳朵要掉了！”
宋宝龙眯缝着眼，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儿……
突然，不知怎地，妈妈不仅松开了拽着他耳朵的手，还把他紧紧地抱紧了怀里。
“儿啊……妈好想你……”
稀里糊涂地妈妈就落了泪，姐姐也落了泪，围拢过来，挤在妈妈怀中。
“妈，我也想你，做梦都想……”
宋宝龙突然记起来了，就在这一天，妈妈从炕沿上一头栽到地上，再没有爬起来。
而且，这对姐弟俩，一直也没再盼回来那出海的父亲……
“妈，我以后不气你了，你要好好活着！”
宋宝龙眼泪如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嗯，妈不走了，不走了……”
妈妈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长长的舌头，舔舐着宋宝龙的脸上的泪……
“好痒啊，妈！”
宋宝龙幸福地笑着，他抬起头望着妈妈的脸……
他的笑容，凝固了……
妈妈的舌头……
好长的舌头……
妈妈，为什么你的眼眶，
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