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神话战国时代 >第七章 尸房杏酒
    堂堂刑部司刑胥的死亡,很快就引起了洛州刑事府的注意,在那名段车夫的带领下,众捕役围在火焰已经熄灭的废墟之中,没有一个人脸色好看。

    翻验尸体的捕役抬起头,脸色苍白地道:“是被炸死的,根据一些衣服的碎末和车身碎片,可以推断出就是方大人。”

    车夫老段脸色苍白地道:“我是在驾车之中被人打昏的,没看见凶手长什么样子。”

    “他是用什么炸死方大人的?在车里装了火油弹?”这是他们现在最大的问题。

    “你们看,这是什么。”一名捕役忽然发现了焦尸中的蓝色发簪,将它捡了起来。

    “这样式,是楚国有的。”一名眼界比较广的老捕役说道。

    “把现场处理一下,带着它回去禀告士师大人吧。”领头的捕头说道。

    ……

    ……

    洛州城外发生了一件惊天命案,城里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城卫军迅速拉起了防线,对进出城的人进行了严格的审查,尤其是一些带着兵器的商队行镖,毫无例外地被打开装货的车辆一件件检查,异常的气氛让洛州的百姓们都感到了紧张,街上和坊市的生意都冷了不少。

    司刑胥方褐那烧焦的碎尸被运进了验尸房里,验尸杵作眯着眼睛死盯了半天之后,也只能判断出死因是刀杀和爆炸,但无法根据伤口的深度,来辨别出杀人者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因为尸体实在是被烧得看不出样子。

    至于那根蓝色的簪子,很快就被认出是来自楚地的,这个发现让士师大人想到了某个可能性,赶紧飞书去通知回京路上的诛候。

    而那个让他们万万想不到的幕后真凶,早已撑着伞进城,不过没有立刻回医庄去,按照以往柳绮交予他的工作流程,他此时应该是在处理尸体的乱葬岗,那里有一间小屋。

    这小屋连乡下那种私人的焚尸房都算不上,简陋的就像乡下人家的草屋一般,作为处理尸体的场所,必定是设有火炉的,但盖房的人居然也不怕引起火灾,整间屋子都是由木头盖起来的。外面有带篱笆的小院,里面杂草长得都快有半人高了,草丛深处一口枯井,底下都是碎石和蛇虫,阴森的气氛倒符合此处的用途。

    屋内,坐在火炉前的少年全身上下的衣物都换了新的,为了防止原先衣物上烧焦的痕迹被人发现,从而被联想到方褐的死亡上去,他把那些衣物都丢进了火炉里,看着那些坊间定制的价格不菲的布棉衫在火中逐渐化为灰烬,他心疼无比。

    咕噜噜的水声响起,先前架在小火炉上煮的酒开了,他急忙去关了火,用一块湿毛巾裹着酒壶端了起来,放在桌子上。

    这酒是他回来的路上,在城外那家杏花酒闻名的酒铺中买的,要比医庄隔壁卖的酒价格贵得多,一壶可抵一坛,味道更是天壤之别,方褐在被他截杀前,本就要去那酒铺尝一尝那远近闻名的杏花酒,他就顺便过去买了一壶带回来。

    屋子里只有他一人,明显不是为越晗雪带的,而且这酒也不是烈酒,对她没有任何帮助。李迹坐在桌子边上,拿了一个小杯准备独酌,如果他隔壁酒铺的老板娘看到了这一幕,定会惊呼平日里这个小气到只肯为女人买好酒,而对自己节省到过分程度的家伙,居然也会独自买这么好的酒喝。

    等到热气微散,他才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酒水是带点杏花香的,作为清香型黄酒的代表,杏花酒素以入口绵、落口甜、饮后余香、回味悠长特色而闻名,那铺子的酿酒手艺更是一绝,即便是李迹这样平日里不喜怎么喝酒的少年,在尝了一口之后也是陶醉地眯起了眼睛。

    下雨天,杀一个人,喝一壶酒,平复一下心情,倒是别有诗情画意的情景,因为屋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没人能看到他眼睛最深处的那份快意。

    这是他在洛州城第一次杀人,难免会有些紧张,这紧张不是源自杀人的感觉,只因为他杀的是朝廷大官,那种底层小人物面对王朝上层大人物的紧张。

    对于杀人这件事情,他本身还真没多少感觉,李迹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杀过人了,杀的还不在少数,他童年就经历过各种谋杀,在谋杀中长大,后来更是因为一场惊天动地的谋杀而离开京城隐姓埋名。寻常人第一次杀人后,会感觉恐惧恶心呕吐晚上怕黑睡不着,甚至是夜半梦见有人索命。或者是那些整日浸淫在诗文间,连鸡都没杀过的酸腐文弱书生,见到血都会晕过去。

    他可不是这样的小白羊,要以血改变命运的大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不过成功除去了一个多年来矢志复仇的目标,要说不高兴是不可能的,他淡淡笑着喝完杯中的酒,眼前闪过当年那个流血的夜晚,觉得当雨中那团火焰绽放开的时候,也仿佛随之把他胸中的闷气烧掉了一些。

    “这就是所谓的复仇的快感吧。”他喃喃地道。

    以往听说书人讲故事的时候,常常有某某某经过多年的隐忍和蛰伏,终于有朝一日大仇得报,将仇人斩于剑下的情节,听故事的人在那一刻往往会把自己代入进故事中,随同主角一起感受到那结束恩仇的快意,然而故事终究只是故事,没有亲身经历过,谁能真正体会得到那种亲眼见到仇人毙命眼前、死不瞑目的心情?

    李迹现在就体会到了,所以觉得很痛快,难与人言说的痛快。

    ……

    ……

    平心而论,司刑胥方褐并不算一个坏官,在人人都有恶狗之名的刑部之中,他算是品行较好的了,但李迹不会因为对方品行如何就放过他一命,就像当年诛候不会因为李承光对朝廷有多重要,李定方为王朝立下多少军功,就放过屠戮太师府。

    复仇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尤其是小人物对王朝上层大人物的复仇,过程到底会有多艰辛危险,小屋内杀人品酒的少年并无法明确的感受到,他没有春秋时出逃异国、奔走千万里的晋文公的韧性,也没有当年那个不惜屈身仇人、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的隐忍,所以若要完成这项近似是不可能完成的工程,就必须要比别人更加的小心。

    复仇行动的第一步,目标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半老头子,但他还是谨慎无比,因为他不知道对方究竟隐藏着什么手段,若不是他提前知道了马车上装有墨家机关,并没有给方褐使用的机会,否则即便是修行者在那样的爆炸中,也要受不轻的伤。

    面对普通人尚且要如此小心,若是换作比方褐强大无数倍的敌人,比如诛候中那些以“奴”为代号的人呢?难道每一次他都要将自己置于生死的悬崖边上?

    别说他的运气不一定有这么好,面对远胜过他的对手,有时候即便老天帮他都无用。蚍蜉撼树谈何易?

    想要与诛候抗衡,答案很简单,就是修行。

    只有修行者,才能对付修行者,更何况是身后站着无数大周铁骑的修行者。

    李迹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从很早的时候,他就在寻找让自己成为修行者的方法,可是老天似乎对他不是很照顾,他的先天身体不足以达到修行的条件,阐教道家的大门无情的将他拒在了外面。不过好在他因为一些事情,成为了影魔之身,具备了去谈梦想、去拒绝湘夫人的资格。

    虽然作为一个影魔,他并不知道具体的修行方法,湘夫人是可以教他,但和一个九歌余孽走的太近,只会让自己更早暴露在诛候的视线中,用李迹做生意的原则话来说,就是亏大发了。

    “要赶紧工作了,不然那丫头回来后又要发飙。”看着空空的酒壶,李迹也结束了自己首次复仇后的感慨,把火炉里的火熄灭,阴暗的尸房里光线顿时又暗了几分。

    他在洛州城明面上的身份是处理尸体的医师,能被人认可这样的身份,一方面是仗着越晗雪的名气,在许多人的惯性想法中,既然是胭脂医仙的小侄子嘛,医术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二则是因为他的影魔身份了。

    屋内的墙角处,摆着五具担架,上面用白布盖着微微隆起,布下是他昨夜从伊阙关运送到洛州的尸体,柳绮走之前让衙役替他送来了五具,表示这就是她回来前李迹的任务了。

    在动手之前,他把酒壶放在了离尸体远远的角落中,似乎是不想让秽气玷污了他今日难得的好心情,将其中一具尸体搬到火炉前,掀开白布,看着布下那已经病态发黑的肤色和僵硬的身体,少年脸色很平静,仿佛他面前的不是得了疫病死去,有危险将整个洛州城都变成死城的毒尸,根本闻不到尸体中散发出来的淡淡腐味和病体臭味。

    很多人都知道李迹是帮刑事府处理尸体的,而且做的相当不错,连伊阙关的王锈将军都夸过他。但他们并不知道李迹具体是如何做到的,有人以为他是靠草药什么的为尸体除虫去疫,也有人认为是一些特别的方法,比如切脉防疫什么的。

    不过不管外界怎么猜,李迹从来没有让人看过他处理尸体的过程,因为他的方法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够想到的。

    不需要什么除尸毒的药物,也没有特别的切脉偏方,只需念头一动。

    “少爷。”

    随着他的意念呼唤,一个漆黑的影子骤然从空气中扭曲地浮现出来,带着丝丝缕缕的微弱黑气,如幽灵般浮在了他的面前。

    “又要辛苦你了。”李迹微带了点歉意,对这个影子说道。

    影子自然是不可能与他说话的,但既然作为李迹的傀儡,主人的指令它必然是要听的,而且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不等李迹示意,它就飘到了尸体的面前。

    虽然整个面容都隐藏在黑雾之下,但李迹此刻却能明显的看到影子的嘴巴张开了。

    黑漆漆的大嘴,里面是无尽深渊。

    影子能吃掉死人身上不干净的东西,是李迹偶然间发现的。后来他就干脆依赖这个来搭上刑事府,干处理尸体的勾当。

    死死盯着那具尸体,影子的动作极其缓慢,像一只被丝线所操控的木偶似地,慢悠悠弯下腰,张开双臂,俯在那具发臭的尸体上,黑气瞬间如藤蔓一般爬满了尸体的全身。

    李迹转过头去,不看接下来的一幕。

    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在小屋中有节奏和韵律地响起。

    仿佛是在啃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