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和沈奕并肩走着。
他们的前方,许多屋棚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已是鱼市。
其实现在游览鱼市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丁宁转头看着沈奕,毫无掩饰地说道,即便是地下生意,新年里开业的也很少沈奕说道:“无妨,热闹有热闹的风景,静有静的妙处。”
丁宁有些奇怪地转过头,看着这个关中少年,说道:“这好像不应该是你这种性格的人说出的话。”
沈奕笑了起来道:“师兄真是明察秋毫,这的确不是我说的话,是我小叔的名言,接下来还有,如‘真要看一处的风景,不只是要在静时,热闹时,还需分四季;真要看一友,不只是在得意时,还需看失时,落魄时,危难时。
能说是“名言”,那说话的人必然极其有名,所以已然走入鱼市的丁宁问道:“你小叔是谁?
沈奕说道:“我小叔是沈怀。”
丁宁微怔:“关中五剑之一?”
沈奕点了点头。
丁宁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是你小叔,那你为什么不找他学剑关中八百里平川,剑豪众多,能被公认为最厉害的五柄剑之一,沈怀的名气自然是极大。
沈奕有些羞愧地低声道:“我的剑便是他亲自教的。”
丁宁愣了愣,说道:“抱歉。”
沈奕摇了摇头,道:“同样的剑经造就不同的修行者,我小叔便和我说过,修行的关键还在于个人选择。”
丁宁点了点头,说道:“他说得不错,眼界有时候便决定高度。”
“我是应该早来长陵,否则怎会想到天下有如此独特的地方。”沈奕已然跟着丁宁走入鱼市,他看着周围如沉浸在鬼域里的街巷,看着阴暗里隐隐约约如鬼火般的灯笼,好奇地轻声问道,“这里面真的什么东西都可以交易,包括一些禁物,连我都可以买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可以买,但必须通过这里的一些中间人。
知道这里必定有很多门道的沈奕更加好奇地问道:“那能否实地参加一些地下拍卖会之类的?”
“当然可以。”丁宁说道,“不过你必须得到那些中间人的信任,以你关中巨富子弟的身份,想要参加,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只是确实想要买某件东西的时候,还是要中间人出价。否则许多人知道东西最终落在何人手中,反而会带来祸事。”
沈奕由衷道:“有机会倒是真要看看,说不定会有些合用的东西。”
西边角的羊肉铺子外面卖羊肉,里面却是人贩子,贩卖的都是偏远地方甚至别国带回来的孩童。东边的裁缝铺子,专营的却是楚国的符器生意。靠近底部水塘边的三间吊脚楼里,是海外盗贼的销赃窝点。要想参加有各类修行者物品的地下拍卖会,要找卖桐油的薛麻子,或者卖咸鱼的老周头。”丁宁一边领着沈奕往鱼市的最深处,也是最底部走,一边缓缓地将鱼市里的诸多门路轻声地解释给他听。
沈奕听得越来越感兴趣,却是没有注意到丁宁的语速变得越来越缓慢。
下面你无论听到我说什么,神情绝对不要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就当在听我和你闲聊,不要被人发觉有任何异常。”蓦的,丁宁这样的话语传入他的耳朵。
因为语速缓慢,沈奕已然有足够的反应时间,他心中顿时一震,但却极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轻声问道:“怎么?”
今日里丁宁来鱼市,只是为了给那个孤独老妇人拜年,陪她说会儿话,然而便在方才,他已经感觉到异样而危险的气息。
“应该有人想要刺杀我,敢在鱼市里动手的话,便是真正的亡命之徒,所以此事便是将你都牵扯进去。”丁宁平静而缓慢地说道,“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但我和你的性命现在都在你手里,你接下来一定要仔细听清并记住我的每一句话,不能犯任何错误。”
看着周围异常平静的街巷,感受不到任何杀机的沈奕心中越来越震惊,但是丁宁平静的话语里蕴含着的凝重,却是让他可以肯定这并非玩笑。
“你说,我会做到。”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丁宁压低声音,微垂着头,连嘴唇都隐匿在阴影里:“等一下我会带你经过数家店铺,那几家店铺的主人都不是普通人,而且都和这鱼市地下的主人有关系。只是不知道那几家店铺现在哪家开着,等会儿丿哪家开你便进哪家,在走进去之后,你便开始计算时间,五十息之后,你便用最快的速度告诉店铺的主人,有人正要在鱼市里杀人,地点在鬼见愁码头。”
奕自然不明白丁宁为什么要他计算时间,但他还是认真地记住每一个字,同时轻沈多声极其简单地重复道:“进店铺,计时,五十息,求助,鬼见愁码头。
丁宁平静地点头,道:“记住便好,接下来我和你说的话,便又是寻常闲聊。”
沈奕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明白了。”
丁宁继续领路,朝着那个老妇人所在的吊脚楼方向走去。他也继续说着这鱼市里的门路,心中却是充满难言的愤怒而冰冷的情绪。
就如他和长孙浅雪所说,他本不愿因为一些陈年旧事而再将那个商家小姐牵扯进来,不想借助她的任何力量,然而今日只是寻常地探望老人,在这样的新年里,竟然有人逼得他不得不借用鱼市的力量。
到底是谁?
他心中越来越冰冷,越来越愤怒,思绪却越来越活跃,考虑的后续事情越来越多。
鱼市最低洼处的水塘大多被棚屋的屋面遮掩,所以并没有落到多少雪,此时水面上只是结出两个指节厚度的冰面。
丁宁平静的眼眸深处骤然浮现出两缕幽火,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腰侧的末花残剑上。
此时已然到了他和沈奕所说的那数家店铺附近。
那数家店铺此刻只有一家店铺开着,里面有火光和人的气息。
丁宁清楚,那家店铺的主人经营的是兵器生意,他的那间吊脚楼里,有不少好剑。
李道机当日的末花残剑,就是在那里购得。
原本全无关系的人却都和这柄残剑有些关联,所以冥冥之中真的就像是有无数恩怨牵扯出的宿命。这柄残剑,似乎就像是一把开启宿命的钥匙,尘封在此,已经等待他多年。
“那家店铺是卖剑的,单独进去不需要什么中间人,店铺主人手里有不少连长陵的修行之地都没有的好剑,你可以去看一看,在这里等我。我拜完年过来就在这里和你碰头。”丁宁点了点那个店铺,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沈奕说道。
沈奕明白丁宁这些话只是“闲聊话”,他当然不能等着丁宁回来这里和他碰头,于是他显得略微用力地点点头,道:“好,既然只开了这一家,我便逛逛这家便是。”
丁宁微微一笑,便将沈奕留在这里继续前行。
沈奕看着他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敬意,如此危急时刻,竟然还能露出如此的笑容真是自愧不如。
丁宁的眉头不可察觉地微微蹙起,他前方的鬼见愁码头位于几间堆积着干柴的吊脚楼下方,附近没有什么店铺,视线又被遮掩,实在是这条路线上最好的刺杀地点,若是他要刺杀人,也会选择在那里动手。
此刻他感觉到的那些气味,都在朝着那里行进,这便说明,这些人的确是来对付自己的,而不是对沈奕有什么图谋。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无数的小蚕,也随着他这一口呼吸而苏醒过来一般,在他的身体里无声地涌动起来。
沈奕尽可能地使自己平静,但是在推门进入店铺之后,他的呼吸还是不可遏制地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嗯?”里面榻上的披发男子似乎瞬时就感觉到沈奕的异样,发出一声轻哼。
沈奕想到丁宁的告诫,不能提早出问题,所以他马上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开始计算时间,同时说道:“我来自关中沈家,听闻你这里有许多好剑。
黑暗里看不清面目的披发男子沉冷地看了他一眼,却不多说,身体后移。
随着披在身上的毯子被掀开,在露出下方黑色剑匣的同时,沈奕也看清他是没有脚的。
他的双脚齐膝而断!
眼见这样的画面,沈奕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低声惊呼:你腿脚不便……这可如何是好!”
没有脚和卖剑全无关系,沈奕此时的惊呼也异常突兀,然而披发男子的目光却是剧烈一闪,反而压低声音,沉静道:“有事发生?
丁宁依旧安静地前行着,他已然到了之前所说的鬼见愁码头。
几座堆放干柴的吊脚楼下方,这几座吊脚楼离水面比别的吊脚楼要略高一点,因为作为库房,里面堆积的东西又十分沉重,所以用于支撑的木柱比寻常的吊脚楼要多一些,有些木柱立得十分随意,有点歪斜,再加上这下方的木板栈道作为码头,两边停靠了不少浮桶和小乌篷船,缆绳都栓在这些木柱上,牵牵连连、晃晃悠悠的绳圈,自然就让人想起吊死鬼。
他的脚步看意,但实则准确地控制着时间。
这里是鱼市,天生就隐匿着许多不容许外来人在这里胡来的真正高手,所以想要在这里杀他,他便有着天然的优势。
之所以和沈奕定好时间,是因为他想给敌人动手的机会,但他又必须保证让能够掌控局面的人及时赶到。
想要杀死他的敌人,自然要一次解决掉,否则今后还有许多说不出的凶险,而且他想得比一般人更为深远,这次即便无法从刺杀自己的人身上找到站在他们背后的人,但却有可能利用他们达成另外的目的。
水面已经结冰,因为平日里这里的水便是污浊的黑水,所以冰面也是幽黑色,更加衬托鬼见愁码头之名。
原本不甚结实的栈板被牢牢冻结在冰面上,所以走起来反而比平时更加稳固。
周围的乌篷船和圆浮桶也被冻得纹丝不动,就连那些缆绳上都挂着长长短短的冰棱。
一切都是那么死寂,视线里根本没有任何人影。然而丁宁却知道此刻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修行者,就在左侧数丈处的一条乌篷船里。
这个修行者身上散发的气息极弱,呼吸也控制得极其平稳,很久才些微呼吸一次。
离丁宁如此接近,这个修行者的呼吸频率都没有任何变化。
事实上除了这个修行者之外,还有两个位置较远。包抄过来的修彳行者,他根本都没有感知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任何属于修行者的气息。
他只是闻到气味。这是《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独特之处。
虽然对真气、真元、天地元气的感知不如九死蚕,但是对于一些细微的声音、气味
的感知等,《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却是别的功法所不能及的。
无论是之前那两个暗中中潜隐跟随他的修行者,还是此刻距离他很近的修行者,从他们身上他都闻到一种略带腥臭,但又让人觉得似乎有些发甜发腻的气味。
这是蛇盘花的汁液气味,丁宁对此并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