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苦涩地一笑。
在穿过后院走入卧房的时候,片片雪花落在长孙浅雪完美无瑕的脸上,感受着这些雪花的冷意,她越来越觉得长陵的恩怨太过复杂。
她将纷乱的思绪从脑海中去除,再次将自己的识海变成一张白纸。
和以往修行时一样,她在床上和衣躺下。
方木盒里的青脂玉珀散发着柔和至极的光晕,同时流淌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
一缕真元从她的指尖沁出,瞬间将这颗青脂玉珀碾得粉碎,所有的粉末,顺着她的呼吸,进入她的腹中。
当她的神念沉入气海,触及玉宫之中那柄幽蓝色的剑时,那柄剑再次如同幽禁的巨龙一般暴地躁动起来,散发出无比凶煞的气息,似乎要强行刺穿她的玉宫,然后劈开气海冲出体外。
一股股淡青色的元气从她的身体里不断涌出,沉入气海。这些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淡青色元气,不断地融入玉宫之中,融人那柄幽蓝色的凶剑。幽蓝色的凶剑慢慢地变得安静下来,开始接纳她玉宫里的气息。
她的神念开始缓缓地和这柄剑融为一体。
黑暗里,她的眉心闪起一道淡淡的幽蓝色光焰,就像是一柄幽蓝小剑。
丁宁隔着帘子静静地感觉着长孙浅雪体内那柄剑的变化,当长孙浅雪眉心中那道淡淡的幽蓝色光焰亮起时,他便知道这柄剑今后再也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损伤了,今后她在长陵也会更安全。
但这也意味着他和长孙浅雪的境界差距更大。
他闭上眼睛,也开始修行。他今夜的修行和往常不一样。
无数细小的雪花落在屋瓦上,发出修行者才听得到的轻微声音,他体内也响起无数细微的声音,那些隐匿在他身体里小蚕似乎也同时出现,活跃起来。
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平日里容纳真气的地方只有一处,那便是气海。
然而此刻,他体内的无数小蚕,却同时张口吐丝一般,吐出无数股细微的真气这是真正的万涓成海,他气海的所有空间缓缓被真气充满,鼓胀欲裂。
那些细微真气的力量,却比他气海里原本的真气要强横一些,还在压入。
眼看气海就要爆裂开来,随着丁宁的一个动念,气海天窍打开,一股真气以平时完全不可能的速度涌入身体各处。
急速奔流的真气,在他的身体里形成快速的循环,在鼓胀到极限的气海的压迫下,那些细小的真气和气海里原本存聚的真气彻底相融,凝聚为一体。
他身体中的每一根骨骼都发出轻微的响声。
无数细微的真气突破最内层的隔膜,开始滋养骨骼最深处的髓河。
他的九死蚕神功和《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修为变得完全一致他身体里的无数小蚕开始各自细细地吞回真气,然后迅速消隐。
他的气海恢复平静,修为已至炼气上品换髓。
长陵各宗各派的修行功法,修为境界越高,真元对于身体的滋养便更佳,修行者的寿元也就越长。
然而当他的气海平复,五脏之内却好像燃起一些新的幽火,五脏之气跟之前相比更为旺盛,燥烈。
五脏之气越旺,修行之时和真气的转化就越快,修行速度就越快。
这便说明,九死蚕神功除了一些天下修行者不知道的玄妙之外,它本身的境界越高,修行速度也会越快。
这太不可思议了。
天下间的功法,都是境界越高,修行和破境的速度越慢。
相对于丁宁此刻的真实修为,他的修为进境并不算快,有不少和他年龄相同的天才,此亥或许早就踏入真元境修为,走在他前面。
比如灵虚剑门的安抱石和岷山剑宗的净琉璃,这两个传说中的“怪物”,只用一个月便从第一境突破到第二境炼气。但从第二境炼气到第三境真元,便花去了八个月。
这种速度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已经极其恐怖,因为一般修行者至少要数年时间才能做到。但八个月和一个月相比,也已经是八倍的时间。
对于正常的修行者而言,接下来的真元境到融元境,也至少要花八倍的时间,亦即六年。接下的境界再八倍,便是至少四十八年。所以那些没有特别际遇,资质又不出众的修行者,一生的修行最多只能到第五境神念。这便是六境之上的修行者稀少,七境之上的修行者已然是宗师的原因。
九死蚕神功的这个特别之处,便意味丁宁可以在每个境界都缩短大量的时间,然而五气越旺盛,身体越无法补足,便是在过度透支寿元,就像是用燃烧寿元来换取修行速度。
万一像南宫釆菽一样,在某个境界破境时出现问题卡住,就会连修行速度都没有换到便饮恨而终。
白羊洞最高的道观里,薛忘虚和李道机面对着前方飘雪的峡谷。
“你要我来,自然不会只是赏雪。”李道机沉默许久道,“想说什么就说,婆婆妈妈可不是你的个性。”
“我今日写了封信给北地郡的贺兰郡守,明日你便出发,你到的时候,他便应该看过我的信了薛忘虚没有转头看李道机,只是看着前方山风里回旋的雪花,轻声地说道。
李道机也没有转头看薛忘虚,一时沉默不语。
薛忘虚温和地说道:“白山水的事情,大王都会震怒,你虽不是魏人,但毕竟是韩人,而且又在白羊洞,说不定会有些牵连。
李道机的眉梢像两柄剑锋般挑起,冷声道:“只要白羊洞有你在,即便白山水的事引起什么风波,我也不必离开长陵,远避北地。既然相处这么久,都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你有什么便说什么,用这种借口来搪塞我也没什么意思。”
薛忘虚好像撒谎被戳穿的孩子一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像是没什么意思。”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认真道:“可能是白羊洞地方太小,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像丁宁这样的天才。我没有见过灵虚剑门和岷山剑宗那两个传说中的小‘怪物’,也不知道他们们与丁宁相比到底如何,但当丁宁战胜苏秦之时,我便可以肯定,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将来的成就必定超过我。我已经太老了,即便耗尽剩余的所有时间,别说是大境界,就连一个小境界都来不及跨越,还不如带着他往前多走一段。
李道机再次陷入沉默。
如果他是薛忘虚,也会作同样的选择,只是这次离开这里,他知道今后或许再也看不到这个白发老人了。
“人生相聚,总有散时,我和我师兄亦是如此。我一生隐忍,在长陵外的官道上展露境界,放肆了一次,总是觉得还有些不够,幸好师兄给我带来丁宁。再做些放肆的事情,便也有了意义。”薛忘虚微笑着说了两句,伸出手来,将始终挂在腰间的白玉小剑握于手中。
李道机骤然意识到了什么,霍然转身,想要说些什么。
“你看好这一剑。”薛忘虚却是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往前看。
然后薛忘虚挥剑。
一团白色的剑气从剑身上涌出,急剧地涌到剑尖。前方的雪空里,骤然被强大的天地元气破开一个完全纯净的空间。然后在这个空间里,出现了一个雪白的弯曲羊角。
简简单单的一式“白羊挂角”。《白羊剑经》里最普通的一式剑招。
“你要记住。”薛忘虚很满意地看着那道雪白的剑气,轻声而郑重地对着李道机说道,“白羊挂角最重要的不是挑角,而是隐忍和相抵。不知道你是否记得进白羊洞的第一天,我便带你去见过山间的白羊争斗。”
李道机闭上双目,他努力地回想着,脑海里终于浮现出已然遗忘很久的画面。
画面里,两头弯角白羊在争斗,它们中的一头,在面对比它明显凶狠的对手时,只是站稳脚跟,用弯角最宽厚处,一次次地抵挡对方的撞击。
它甚至没有反击。对方凶狠的撞击最终甚至折断它一只角。然而它只是死死地抵住,断角处,反而扎入对手的头颅。
李道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张开双目,终于明白白羊挂角的真正含义。
薛忘虚看着他,知道他已然领悟,所以分外满足地笑了笑,将手中的白玉小剑递给
李道机。
李道机接剑,在薛忘虚面前跪下,行了三个大礼,然后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