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三百一十三章 误会
    好个狠角儿!姑苏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衅笑,低头凝视姿容绝美的行脚僧人。那是一张看不出年纪的面孔,甚至很难分辨是男相抑或女相,完美得不似世间之物;若非表情生动,无一丝生硬死板,说是人皮面具怕也有人信。

    姑苏城对容貌美丑皂无兴趣,众生诸相在这位一品大史看来,无异于一页页的资料文档:大至出身志向,小至晨起用什么早点:睡的软床硬榻,都会在脸上身上留下痕迹。旁人觉得无甚出奇,对姑苏而言,却仿佛藏箸如山如海的庞大信息,清晰自明,不言而喻。

    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读心术”,姑苏打七岁起就知道自己拥有异于常人的天分,能从旁人的言行举止、外貌打扮等读出心思,靠的不是什么神通感应,而是细腻的观察,以及精准的推理。

    当然,这种“异术”仍须有不寻常的能力相佐,那就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姑苏城能记住随意一瞥的场景,无论相隔多久,都能从脑海中轻易唤出,就像打开一帧图画般重新审视,绝无错漏。他的优异能力使他很快就在东军幕府中崭露头角,甚至成为轩辕地的心腹。

    轩辕地不信怪力乱神,但姑苏城光看一眼,就能从手上的烛泪熏蜡以及指甲缝里残留的墨迹,分辨出谁是连夜传出密信的细作,比什么严刑拷打都有效,他的顶头上司非常乐于为他散播“读心异术”的威名,大益于刑讯侦察方面的工作。

    姑苏城能从烂草鞋上的湿泥草屑,推出佛子上山的路线;从斗蓬的秽迹及杖底的磕损,知道山下的山下铁骑完全没有拦阻,眼睁睁看他排开人群,一步一步走上山道……或许还能看出佛子昨夜是在野地宿营,吃的是干粮炒米。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读”不出来。

    这对姑苏城来说是极其希罕的事。他的“读心术”鲜有失灵,就算入眼的线索不足,不过是少知道一些罢了,照面三五句之间,便能尽补所需,推敲出眼前之人种种。但佛子却与他人不同。他身上的蛛丝马迹,彷佛经过刻意变造,循线索一路攀缘,所得不是一片虚无,就是结论极不自然,毋须姑苏城这样的鹰隼之目,任谁来看都知有误,毫无参考价値。

    就好像……他也懂得“读心术”似的,才能在人所不知处布下防御。姑苏城凭栏低首,重新审视眼前被自己低估了的对手;佛子抬头迎视,眉宇间的朱砂痣莹然生辉,若非姿势殊异,看来便似庙里的菩萨金身,风尘仆仆的破旧斗蓬难掩一身圣洁光华,令人望而生敬。

    或许“看不透这张面孔”是两人心中唯一的共识。气急败坏的尉迟恭赶到佛子身畔,想也知道是为了流民一事。

    姑苏城收回目光,见沈碧君俏脸煞白,娇躯微颤,贝齿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迟疑片刻,手掌覆上她小小的手背,才觉触感冰凉,竟似失温。

    “别怕。”

    苍白的镇东将军低声道:“没什么好怕的。”

    “为什么……”

    她颤抖的声音与其说是惊惶,更像混杂了痛楚与哀伤:“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难民?他们……方才夏将军说的,都是真的吗?”

    姑苏城闻言一凝,面色沉落。沈碧君似被他的沉默刺疼,微蹙柳眉,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轻道:“你……一定另有安排,是不?你这么聪明,本事这么大……一定有安排的,是不?”

    明媚的妙目盈满泪水,犹抱一丝企望。

    夏流粗鄙无文的豪笑,却浇熄了将军夫人心中的些许火苗。

    “姑苏夫人!你夫君不会有什么安排的,适才妳听到啦,按姑苏将军之说,江南没有半个没有流民。”

    镇南将军好不容易恢复了冷静,记起此行被授与的任务,敏锐捕捉到姑苏夫妇之间微妙的火花,趁机猛敲边鼓:“这些,都是他假手百兵堂、九霄别业、将军府四大世家等江湖势力,驱赶至荒野中、任其自生自灭的央土难民!光是去岁,死于饥寒的难民没有一万,也有八九千啦,江南道的山间林野,处处是彻夜嚎泣的无主孤魂啊!”

    沈碧君知丈夫不爱口舌之争,却也非是任人诬指的性子,他的沉默像是最畸零错落的狰拧锯牙,狠狠刮碎、扯裂了年轻少妇的柔软心房,血淋淋地一地流淌。她强忍鼻酸,不让泪水滚出眼眶,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知道你做什么都有你的道理,不是我能懂的。我……我从没求过你什么,你若办得到的话,想法子救一救这些人,好么?当是我求你了。”

    姑苏城神情僵冷,忽见一人自阶台边冒出来,眉目微动,转头低道:“你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那人快步走到将军身畔,不及向沈碧君、罗成等行礼,附耳道:“已经办妥。”

    姑苏城压低声音道:“安置流民,须有皇命,只消有人说一句,江南未必不能收容。你替我把这话带给她。”

    安生会过意来,正要行礼离去,忽然想到:“这事连将军都担不了干系,皇后若是应承了下来,回京后要如何向皇上交代?”

    他对朝廷大政所知有限,但近日里终究长了见识,不似从前懵懂。姑苏城这一着,明摆着要拉皇后下水,就算皇后娘娘慈悲心软,愿意出头,她背后还有央土陆家在,陆东流再不晓事,也决计不能让侄女认了这笔烂帐。

    姑苏城与他目光交会,一瞬间读出了他的心思,嘴角微扬,又露出那种“你长进了”的赞许之色,只是不知为何安生背脊有些发寒。

    沈碧君不知他二人心中所想,却听丈夫提到“收容”二字,以她商贾女儿的机敏心思,旋知是指流民,破涕为笑,翻过小手握住丈夫修长的指掌,低道:“谢谢你。”

    姑苏城仍是面无表情,凤目眺着远方黑压压一片的流民。

    安生知将军夫人对琴瑟和鸣最是向往,暗忖:“夫人若知此计是利用圣上夫妻失和,以及央土陆家一贯明哲保身的作风,间接逼退佛子……当作何感想?”

    对将军此举不无失望,脉中奔腾的内息一霎涌起,视界里又胀起血一般的赤红,额际一鼓一跳隐隐生疼,身子微一踉跄,及时被一只小手搀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