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二百五十九章 摆脱
    须由姑苏城本人亲批的日常事务可说少之又少,军中各级目标于年初便已分派妥当,如厩司缴交战马若干、实战部队完成训练若干,白纸黑字写得明白,并施以连坐法,无论是主官懈怠抑或兵卒懒散,均是一体责罚,就连横向三级的相关单位亦有责任,彼此监督,环环相扣。

    即使姑苏城不在江南,他麾下的十万精兵依旧日日操练,拼老命以求目标达成,成者厚赐、败者严惩,天皇老子来都没得说。一旦发生动乱,从将军府到地方卫所都有一套既定流程因应,操练精熟已近乎本能,除非作乱的就是姑苏城本人、致使东军从指挥中枢开始崩溃,否则就算朝廷的大军开至,这套防卫机制也会分毫不差地运作启动,击退来敌。

    但只要是人经手的事,难保不会产生误差。

    为使这具庞大而精巧的军务机器顺利运作、不生弊端,姑苏城采用的办法是盯紧它,靠的当然就是他自己。

    事无大小,所有公文姑苏城都要抽检过目。因此在他手下当差异常痛苦:鸡毛蒜皮大的事也必须绷着皮干、往死里干,指不定哪天公文会突然送到将军案上,被审案似的细细检查,万一不幸出什么纰漏,便等着军法来办,几年下来,疑神疑鬼、最后畏罪自杀的,倒比实际办死的还多。

    罗成暗自松了口气。

    姑苏城若要办他,不会选在这里。杀人的血腥、死到临头的屎尿失禁……这些清理起来麻烦得很,会严重影响将军核阅公文的心情。

    “坐。”

    姑苏城随手往阶下——比,看似要合起公文与他说话,忽然剑眉一挑,白晰秀气的眉心微微拧起,随着锐利的目光在卷上来回巡梭,眉头越皱越紧,片刻才冷哼一声,在手边的纸头上写了几个字,放落卷宗。

    罗成依言坐下,审慎地等待将军开口质问。

    姑苏城的问题却令他不由一怔。“槐关卫所的张济先,你认识么?”

    罗成在脑海中搜寻着记忆。

    他长年经营北方,与南方的军中人物不熟,所幸槐关是大营附近的重要卫所之一,那张济先镇守槐关多年,官位不上不下,还算长袖善舞,前年罗成陪同将军亲赴谷城大校,张济先在筵席上敬过他一杯酒,亲热地叫过几声罗庄主,不像其他军中出身的要员对江湖人物那般冷淡。

    他记得那张黄瘦的长脸。笑起来有些黏腻,目光稍嫌猥崽……该怎么说呢?

    少喝点酒,兴许将军能忍他久些。“属下记得。”

    姑苏城“啪!”一声扔下了卷宗,动作中带着一股火气。

    “任宣受伤不轻,你明天走一趟槐关,带上我的手谕,当堂将这厮拿下,撤职查办。”

    “是。”

    这种事在将军麾下稀松平常,罗成并不意外。“罪名是?”

    “贪污。”

    姑苏城以指尖按着卷宗,轻轻将它推出桌缘。

    “过去三年,他每月都在火耗上动手脚。我足足忍了他三年,他非但不加收敛,本月更变本加厉,想利用凤驾东来大肆混水摸鱼,其心可诛!你当堂让他画押,宣读罪名后便即正法,通知家属领尸。我在将军府内库收集了他三年来的不法证据,事后再补上结案即可。”

    姑苏城虽苛厉,杀人却讲证据,开堂审理、备证结案一丝不苟。

    先杀人再补证结案,虽然证据确凿,似非姑苏城的作风。

    罗成小心问道:“张济先铁证历历,死也不冤。只是,将军为何执意于此时杀他?皇后娘娘的凤驾便在左近,临阵易将,难免军心浮动……”

    “正因皇后娘娘在此,我才饶不了他。”

    姑苏城打断他的话,淡道:“人皆说我眼底颗粒难容,我不辩解。但豢养鹰犬,岂有不舍肉的?食肉乃兽禽之天性,懂得护主逐猎,便是良鹰忠犬,争食惹祸不识好歹,还不如养条猪。张济先分不清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所以我不再容忍。”

    罗成闻言霍然抬头。姑苏城却只淡淡一笑:“我容忍阳顶天多年,只因我用得上他,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此番他公然袭击夫人,不管是什么原因、以后还回不回来,这里已容不得他。”

    “况且,我之所以能够容忍他如许之久,其中一条,乃因他养育你成人,传授你武艺。若非如此,他可能更早便已逾越了我的容忍限度。”

    白面无须的书生将军低垂眼帘,望着阶下错愕的青年,神情宁定,一字一句地说:“罗成,罗家乃司马王朝的将种,可惜到你父祖一辈已无将才,然而他们手下虽无兵卒,依旧以身殉国,与辉煌的白玉京同朽,情操伟大,不负乃祖之名。你是你家期盼已久的将星,若然早生六十年,挥军北抗,说不定如今犹是司马家之天下。阳顶天于你不过云烟过眼,我对你期盼甚深,莫要令我失望。”

    心弦触动,罗成为之默然,久久不语。

    阳师对他虽有养育造就之恩,但《龙虎神掌》只传掌法不传暗劲,藏私的意图明显,五绝庄沦为淫行秽地,自己纵使未与同污,将来始终都要面对。这几年他在北方联络豪杰、训练部下,辛苦经营“九霄别业”,阳师不但罕有援手,言语间还颇为忌惮,若非将军支持,难保师徒不会因此反目……细细数来,才知两人间竟有这么多嫌隙。

    阳顶天与五禽门的牵扯他一向觉得不妥,只是深知师父脾性,劝也只是白劝,不过徒招忌恨罢了。鸩鸟嗜食毒蛇,终遭蛇毒反噬,五禽门的反扑乃意料中事,问题在于他有没有必要舍弃将军的提拔、舍弃得来不易的基业,来为师父出一口气?姬无命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黑脸忽浮上心头,胸中不由一痛。

    我还的够了,师父。就……就这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