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取舍,可笑
    那一夜,阳顶天肝胆俱寒。

    除了锦袍怪客的超凡武功,更可怕的是牢牢压制住对手的姑苏城。锦袍怪客离开后,阶顶一阵窸窣,熏香徐徐,一双鳞纹金靴映入眼帘,姑苏城缓步而至,在他身前蹲下来。

    阳顶天突然明白,为何武功盖世的锦袍客拿这人一点办法也无。

    因为他的眼神清澈锐利,丝毫无惧。不惧怕死亡、不惧怕负疚,不惧怕双手染满血腥:不惧所犯的罪行天地不容,将为万世唾骂……阳顶天不由打起寒颤。

    比起眼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残忍嗜虐的奉执二魔简直幼稚到了极处,他们的“恶”在他眼里如家家酒一般,连轻蔑都显得多余。

    姑苏城轻拍他的脑袋;回过神时,阳顶天才发现自己竟不觉缩了缩颈子,仿佛还在山上那脾气暴躁、动辄虐打道僮的师父跟前。他不惜代价想摆脱这种感觉,偶一忆起便狂暴得想杀人,几难自抑。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心里在想什么。”

    姑苏城凑近他耳畔低声道,目光凝于头顶虚空,仿佛自言自语。

    “你还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只因为我用得上你。”

    “谁挡了我的事,我就拔掉谁。为此,我杀过你无以想像、永难企及,远比方才那人武功更高强的人,用的方法,足以让你扎扎实实死上十次。龙若化身人形,不过也就如此。”

    姑苏城说得很轻,一字、一字咬得清晰,带着嚼碎内脏似的沉烈。“你要想办法让自己一直合于我用,知道么?”

    “属……属下……”

    他还在试着平抑颤抖、想答得不那么卑微时,姑苏城已然起身离去,背影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人,恍若鬼魂。

    从那天起,阳顶天就变了。其中的反复,或许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他可以选择成为一个甘居于姑苏城这般、即使弑君也要贯彻己道的“大恶人”之下,放纵欲望自行其是的普通恶人;比起姑苏城之恶,他的恶道一点也不扭曲乖张,如虎食人、强凌弱,犹在天理之中。为此,他尽心为将军办事,不敢违拗,成为姑苏城的得力臂助。

    或者……他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强者,超越锦袍怪客、超越姑苏城所杀害的“那人”一如初衷?

    为此,他开始打探周芷若的下落。当初那女人不告而去时,他着实松了老大一口气:然而,若能得到她的同源内丹,或许不必走上“废功重练”一途,但这四字却如附骨之蛆一般缠上了他,不断透过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在他眼前晃悠,背后仿佛能看见老天充满恶意的讥嘲。周芷若将那本黄旧的小册子交给他时,只说:“里头全是废话,若非书皮上也有个‘绝”字,我差点随手扔了。”说着明媚一笑,直将人心魄勾去。

    那时他降龙伏虎神绝已有小成,而最重要的龙虎神掌也正按册修习,颇有进境,周芷若突然拿出这部只题着“命绝”二字的古书薄册,说是在阳顶天床底找到的,从装帧、用纸,甚至抄录的字迹来判断,当是《降龙伏虎神绝》之一无疑。

    “但名字不对。”

    他装出抚册沉吟的模样,暗中观察她的表情:“这本就只题了‘命绝’两字,岂不是……岂不是怪异得很?”

    周芷若瞟了他一眼。

    “很是很是。我看不如改成《命不该绝》好了,采头也好些。”说着“噗哧”一声,掩口笑起来,斗室之中乍如春花淀放,明艳不可方物。

    她的丽色当世无俦,无人能抗拒,他却从此不再信她。

    这本《命绝》出现时机未免太巧,内容更是令人生疑:薄薄几页,翻来覆去净是“大道无为”、“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的陈腔滥调,非但没有只字片语提到七绝合一,还暗示要弃绝内外武功、舍生忘死,方证得大道。

    若非曾截下书页一角送与名工相验无误,他几乎将这部《命绝》当作赝品。

    但理应载有降龙伏虎神绝至高绝学的《命绝》,却充满要人“舍弃既有”的隐喻,让他渐提不起兴致追索遗缺的那本《天杀地绝》,阿呆因而保住一条小命,仅被废去两手筋脉而已。

    《命绝》的怪异提示是一回,锦袍怪客之言是一回,裘千仞的诊断又是一回,如今,老天又将这充满恶意的玩笑第四度带到他面前,以一种不死不休的嚣狂姿态…

    可恶!

    阳顶天握紧缠着皮革的粗大刀柄,以左臂护住头脸,苦苦撑持着供输不足的“金甲禁绝”任由周身的痛楚渐次麻木,还在等待虎尸动作一慢、回臂出刀的逆转机会。脑海中突然掠过锦袍怪客的话语。

    “给你刀也没用。刀不刀,掌不掌,没一门顶用。若能重新练过……”

    但他无法舍弃屠龙刀。

    “阳顶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这柄稀世名刀。他所拥有的……是什么呢?

    是再也无法提升境界的武功,是被五道针劲封住内力的残破功体,还是在月夜阶前,接连向两个人跪地俯首的惊怖与惶惑?

    “可……可恶!“一声狂吼,阳顶天松开刀柄,漆黑的巨大刀器曳着尘沙倒落,尚未坠地,右掌忽窜出暗劲,宛若踏空龙马、迳奔一线,轰然击中虎尸!

    这一掌用上了十成功力,虎尸身如柳絮,远远飞了开去,四肢仿佛失控的摇鼓,凌空连打几个劲旋,重重摔落地面!

    阳顶天仰天喷出一口血箭,“登、登、登”连退了三步,腰腿微屈,勉力维持不倒。

    虎尸将地面撞出一处陷坑,周身黑气窜闪,毛孔中飘出缕缕烟焦,似将血沸。

    他在坑中痛苦惨嚎,连起身爬出亦不能够,勉强支膝跪立,忽将两只爪子插入腹间,再抽出时只见指爪间耷黏着两团焦油也似的异物,兀自滚窜着耀目电蛇,分不清是烧烂的脏器抑或血肉:腹间大洞不住窜出血雾飞烟,半晌雷劲消失不见,才慢慢淌出鲜血来。

    阳顶天见他竟亲手将体内暗劲潜伏的血肉挖出来,骇异之余,不禁蹙眉:“此法就算能将暗劲的影响降至最低,然而丹田被利爪穿破,何异于自戗?”

    果然虎尸嘿嘿两声,大股鲜血自口中涌出,身子缓缓坐倒,头颈低垂,再不稍动。

    鱼诗兰哭叫道:“二师父!”

    阳顶天猛然转头,邪笑道:“急什么?下一个便是你了!”咽下涌上喉头的一口鲜血,正欲扑向前去,蓦地“啪!”一声,一道影弧迎面扫至,他举起左臂一格,飕飕几声,鳞皮响尾鞭的末梢已在臂韝上缠绕数匝,皮革被锐利的鞭风划开,裸露的暗褐肌肤掠过一抹乌金暗芒,连一丝血痕都未留下。

    阳顶天运劲一夺,莫太冲已无相持的气力,鞭柄脱手,虎口迸出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