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点了点头,罕有地露出一丝笑容,赞许道:“你练兵练得不错,确有乃祖之风。”
罗成抱拳躬身:“能有将军的百十分之一,罗成便心满意是啦。”口中谦逊,神色却十分欢喜。
大敌既去,随行的九霄卫士砍来粗枝捆作担架,将伤患固定在架上,运下小丘,亦带走了几具黑衣刺客的尸体。
原本弃于战图外围的两辆篷车亦未损坏,连沈碧君的贴身小婢香兰与那婆子容嬷也逃过一劫,安生让出车辆给姑苏城夫妇乘坐,另一辆车载运婢女与伤患,他自己则与馨儿同骑一匹马。
姑苏城一行的目的地是越浦驿馆,想起阳顶天正在那厢等待,安生当然不会傻得自投罗网,便向姑苏城辞行;谁知将军大人只冷冷一瞥,淡然道:“独轩辕独未至,你且与我一道。他有什么话,尽管找我便是,不干你事。”眼角稍掠过身旁的妻子,不再言语。
沈碧君面露喜色,拉着鱼诗兰的手道:“安夫人,我还没谢过二位的恩情呢!请两位一同进城,至少让我做个东道,与贤伉俪敬一杯,好不?”
明明是少妇装扮,神态却是不折不扣的天真少女,软语企求的模样当真我见犹怜,令人难以拒绝。
鱼诗兰轻抚她的手背,笑道:“将军夫人盛意拳拳,小妹便却之不恭啦。”
安生先扶她上了鞍,才跟着一蹬而上,稳稳坐在她身后,双手持缰,将雪酥酥的温软玉人拥在臂间。
大队开拔,一路向城头而去。
安生策马缓行,他这一骑载了两人,走得慢些也不奇怪,渐渐落在队伍后头。押队的那名九霄卫士正是破屋前应答之人,似是罗成的亲信,名叫程咬金,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生得豹头燕髭、矮壮结实,两侧太阳穴高高鼓起,下马上鞍身手娇健,绝非寻常军户。
他拍马上前,与安生并驾,低头抱拳:“安大人!我这匹马是西北之地的名种,脚力甚健。夫人若嫌颠簸,不妨将马换与小人,也能走得舒这些。”
程咬金的坐骑远较常马高壮,膘肥腿长、毛色滑亮,一看便知是名种。对戎武之人来说,好的马匹可能比一口神兵更加名贵,战阵之上,神兵固可杀敌无算、克建殊功,良马却是立身保命的依凭,不能轻易予人。
安生拱手谢过:“多谢程兄美意。拙荆随我一路北上,惯乘车马,此间道路尚称平这,亦没甚妨碍。”
程咬金笑道:“如此甚好。小人便在后头,安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喊我一声便是。”
“程兄客气啦。”
程咬金“吁”的掉头,又回到队伍之后。要不多时,另一名身背铁胎巨弓的中年汉子策马行来,与安生错身时仅微微颔首,不发一语,迳自到队伍的最末与程咬金并瞥,两人亦未交谈。
此人也是卫士中直接受命于罗成者,身份不同一般,安生记得他姓姬,似是叫姬无命,所用之弓几与一人同高,弓身非是竹木角材中夹入铁脊,通体黑黝黝地回映着钝光,竟全是铁制,拿来当兵器也使得;若无两三百斤的膂力,等闲拉不动此弓。
罗成把姬、程二人调至队末,用意不言自明。
安生暗叹一口气,低道:“一会儿我找个机会,放倒那背大弓的姬无命,咱们骑马逃跑,最好引得程咬金追来,再夺他的黄骠快马。”
鱼诗兰依偎在他怀里,咬唇娇娇一笑:“你拒绝那厮的提议,便是不让他起疑心、暗生提防么?”
安生拥得满怀温香,轻磨她白腻的颈背,笑道:“馨儿好聪明。”
鱼诗兰缩颈呵笑,娇躯乍软,唯恐失态,慌忙着他臂上一拧,佯嗔道:“别乱来!这……这里不行。再说我是「拙荆」,木柴一根,安大人太过谬赞,拙荆可担待不起。”
安生为之失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个!心中柔情忽动,双臂一紧,在她耳边道:“我不怕阳顶天。不……说不定见到他时,心里还是会怕的。我在芦苇滩边与他交手时心中就很害怕。但就算是心里害怕,我也不怕面对阳顶天,总有一天要打倒他的。”
他贴着馨儿的面颊,飘动的鬓丝挠得他鼻尖有些痒。
“我不能让你犯险,教你再落入阳贼之手……连一丁点风险我都不敢冒。我们一定要逃,决计不能进城。”
鱼诗兰摇了摇头。
“我不怕。”
“我怕。”
安生低声道:“等你身子大好了,我一定陪你回来诛杀阳贼。那厮也是血肉之躯,只消布置停当,一定能杀死他!我会让你亲手刺他最后一刀,再平平安安带你离开。不必为此赌命,阳顶天的死活,与你的人生无涉。”
鱼诗兰娇躯一颤,突然没了言语。
安生环着她见不着神情,正要贴颊细看,忽听鱼诗兰低道:“我想……想亲眼瞧瞧那厮的伤势。一有机会,便一刀杀了他!”声如碎珠迸玉,切齿之至,可见决心。
安生听得头大,还未加劝,她又续道:“你莫以为我昏了头存心送死,我不傻,莫说死得毫无价值,光是落入阳顶天手里,绝非是生不如死四字而已。你可知,阳顶天有多惧怕那人?”下颔微抬,遥指前队里的驴车。
这点安生也觉奇怪。
本以为镇东将军姑苏城是勇武奇英、疾风怒涛似的人物,如太祖武皇帝轩辕天、“潜龙”周傲然,身负绝世武功,所到之处精甲罗列,刀兵簇拥,才能压服猛虎般的阳顶天。谁知废驿中一见,竟一副弱不禁风的病容,看来连尉迟恭都比他身子强健,精神饱满得多。
抚司大人若然镇不住阳顶天,姑苏城却又是凭什么?以他身边军士武人的能力,一百个姑苏城都教阳顶天给杀了,说阳顶天是忍耐图谋,勉强有些道理,“惧怕”云云委实太过,难以让人信服。
“不,不是图谋忍耐,他是打自内心地畏服那人。”
鱼诗兰轻道:“这点连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据我侧面观察,阳顶天超乎想像地畏惧着他,他是真的尽心竭力为镇东将军办事,如犬狗讨好主人。如非万不得已,他决计不敢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