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未见之天
    魏忠贤中风已逾一年。在老人授意下,擎天剑门刻意封锁消息,魏忠贤平日深居简出,除了少数亲信,即使在剑门之内也罕见监察大人露脸,大部分的政令都由书斋所出,或交由路青山办理。

    魔剑大闹擎天山时,路青山正往胜州办事,府衙内已无高手,被魔剑附身的院生沿途砍死了几人,谁也拦阻不下,一路闯进了魏忠贤的书斋里。

    魏忠贤无法行动,眼睁睁看魔剑杀死四名贴身护卫,风风火火地欺进五尺方圆之内,状如风中之烛的半瘫老人突然一拍书案,横桌跃出,将剑尸轰得飞过大半个书斋,背脊撞上粉壁;接着抽剑一掷,连人带剑将之钉在墙上。事后叫人凿下整片壁墙。连着地砖浇钢铸铁,这才困住了魔剑。

    经此一战,魏忠贤元气大伤,卧病月余,终于没能赶上破庙之战。否则有他亲临指挥,加上剑魔寒的超卓武功,只怕幽冥也非对手。

    他见安生错愕之余,露出懊侮内疚的神情,啧的一声,淡然挥手:“我虽老病,还轮不到你来同情,真要动起手来,三招内便能教你趴下。你信不信?”

    安生被他锋锐的眼神逼视得难以喘息,暗忖道:“目为神光,他能一掌打死剑尸,这份造诣放眼武林,只怕没有几人能够。”更生出几分敬畏,垂首道:“是在下唐突了,请大人恕罪。”

    魏忠贤坐在轮椅上,打量了他几眼,正要开口,忽听‘叩叩’几声,门外老舵工道:“魏大人,尉迟大人到啦。”

    魏忠贤扬声应道:“带进来罢。”

    咿呀一声门扉推开,进来的却不是生人。安生浓眉一轩,来人虽微露诧异,却仍抢先开口:“原来是无双城的安侍卫!轩辕城主已经到了么?”

    安生摇了摇头,拱手道:“敝上还未抵达,是在下先来了一步。尉迟大人好。”

    油紫章服、佩挂金紫鱼袋,头戴乌纱扑头,足蹬粉底官靴,五络长须飘飘,容色虽疲惫憔悴,却难掩风采,依旧予人清脑拔群之感,正是本道的父母官、官拜一品江南经略使的尉迟恭大人。

    他双手食中二指贴额,小心取下头顶的乌纱直脚朴头,冲魏忠贤深深一揖,恭敬道:“学生参见恩师。公务缠身,叩见来迟,望恩师恕罪。”

    魏忠贤似不在意,挥手道:“你也辛苦啦,别说这些官样文章,坐。”

    回望安生一眼,眸中精光柴然,颔首道:“你也坐。”轮椅缓缓滑向书案之后,又回到原处。

    他中风的消息被严密封锁,连朝廷都不知道,尉迟恭却是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加上‘恩师’、‘学生’的称呼,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尉迟恭笑着解释:“我是太宗朝进士,顺庆四年的二甲第一名,当年主考官便是魏师,故以学生礼事之。”

    “原来如此。”

    魏忠贤又拈笔翻书,勾点起来,随口问:四府竞锋在即,各路人马都到了罢?难为你啦。“

    尉迟恭摇头苦笑:”恩师有所不知,该来的都不见来,学生这几日正头疼。这会儿不忙,是没得忙、没处忙,糟糕至极。“

    魏忠贤停笔抬头:“喔?”

    “皇后娘娘的凤驾刚到胜州,虽然缓慢,总算还在掌握之内,学生后天准备西行迎接,这倒不难办。只是南境诸封国的使节团迟来,行踪难以掌握。

    “镇东将军移驻外城大营,本应今日下榻越城浦,但学生在城外等到太阳下山,连个影子也没看到;负责将军安全的阳顶天也不见踪影,我寻了他一天,到处都没见人。朝廷谕令,本次大会代表需要请各方要人与会,但有些人隐世既久,学生费尽心思,始终一无所获。”语毕,叹了口气,伸手揉着眉心纠结。总算他八面玲珑,旋又恢复笑容,目视安生:“贵城轩辕城主离开铸剑山近十日,便去擎天山都该到啦,偏生在越城浦就是等不到君侯大驾,正急得半死。适才一见安老弟,我差点笑出来,心中欢腾,不下久旱甘霖哪。”

    安生心虚不已,总不好说“我也是刚知道敝上要来”正自尴尬,却听魏忠贤接口:“轩辕独今晚宿于临江镇,至多三日之内必至,现羽毋须忧心。”

    尉迟恭连连称是。

    魏忠贤道:“你方才提到阳顶天,你对那人知道多少?”随口将魔剑一事说了。

    尉迟恭沉吟道:“恩师所言极是。那阳顶天虽然悍勇,得剑必不敢私藏,自当献与慕容将军,此事须由将军处着手。”

    见书案边搁着一只摩掌光滑的旧木盘,虽中一盅姜丝鱼汤、一碟咸豆、一碗煮豆腐,另盛有半碗白饭,饭菜看似不曾用过;兴许是搁凉了,飧食上并无热气,蹙眉劝道:“恩师,市俚有云:”人是铁,饭是钢。‘时间也不早了,学生不打扰恩师用晚膳,明儿再来请安。“

    魏忠贤点头:”你去罢。“

    尉迟恭起身行礼,抱着乌纱扑头退出舱房。兴许是被得意门生所感动,老人本欲提笔,犹豫一瞬又放落,端起饭碗吃了几口,鱼汤却只尝一小匙便即搁下。

    安生在无双城中侍奉人惯了,察言观色,上前端起鱼汤:“大人,鱼汤凉了难免腥,我让人再热一热罢。”

    魏忠贤夹起豉汁煮豆腐佐冷饭,一边摇头:“中午搁到现在,鱼都馊啦,倒掉罢。”

    安生这才会过意来:“这不是他的晚膳,而是午膳!”心中五味杂陈,点了点头道:“是。‘将变味的鱼汤端出舱去。守在舱外的老舵工一言不发接过,彷佛习以为常。

    回到舱里,魏忠贤已将小半碗冷饭吃完,咸豆是下饭菜,盐下得很重,只吃了几颗,那一大碗豉汁煮豆腐倒吃得干干净净。

    老人以手巾抹口,斟了杯茶,抬头瞥他一眼:“你还没走?”顺手替他斟了一杯,推到桌缘,又转头继续工作。

    “茶也是冷的,将就点。喝完就走罢。”

    安生默默上前,端茶就口,不禁蹙眉。

    那茶水何止是冷的?茶叶粗涩不说,都快泡出茶硷来了。舱板上那大得惊人的瓦制茶壶只怕是前一晚便已冲满了的,让老台丞一路喝到今天,中途不必烧水加添,以免扰了工作。

    如这般名满天下、在江湖和朝堂都享有盛誉的人物,为何甘于如此清苦的生活?是因为把全副心神都放在诛灭魔剑、拯救黎民之上,所以才食不知味,无所用心么?

    原本满腔的躁动不平忽然寂落,少年冲着书案后的老人抱拳一揖,沉默转身,低着头推门而出。

    甲板之上,莫欺霜正倚舷斜坐,夜风饮得她衣袂飘飘,一头如瀑浓发披在腰后,宛若天上谪仙。她一见安生出来便即起身,带着淡淡笑意,安生低声道:“有劳代掌门久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