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一百三十章 诚意
    他并不知道,这些信息早已超越了他的知觉记忆,被无比妥善地储存在潜意识之中,人人都一样。

    但“传舍”彻底改变了安生。对常人来说,掌管知觉记忆的“脑海”彷如其名,是一片不知深浅的灰色海洋,虽说是无边无际,却永远只能看见浮在海面上的记忆片段;一旦有新的记忆掉下来,旧的就会沈入海底,久而久之便不复想起。

    经传舍改造之后,脑海不再是一片无边灰海,而是一格一格的抽屉,所有存入的信息,无论有无自觉,都被分门别类地收进不同的抽屉。

    对他而言,世上再也没有“遗忘”这件事,所有会经历过的事物、会拥有过的感觉将永不消失,只消他愿意,随时都能打开抽屉,把记忆取出来,一次又一次的回到当下,手法转眼已毕,安生真气悠长,丝毫不倦,对镜射鬼手的体悟越多,自信心也越来越强;手势一变,改以另一部的“大慈大悲手”拆解,三招里已能抢攻一招,有时还能稍占上风,逼得唐承运回臂防守。

    一旁观战的蒲静芙焦躁起来,心想:“这少年的武功,怎地彷佛越打越多,招式倒像凭空生出一般,用也用不完?”

    忧心老灵君大病初愈,再拖下去难免生变,转头道:“阿萝,剑来!”

    阿萝解下腰畔的古剑,双手捧上。蒲静芙接过一掂,对阿萝使了个眼色,连剑带鞘往战圈掷去,清叱:“老灵君接剑!”

    安生背向蒲、萝二姝,乍闻脑后风至,回臂一勾,轻轻巧巧将整把古剑抄在手里,冷不防唐承运双手连击,更不消停,如雷奔电掣一般;安生单臂连挥带格,硬是挡去了七八手,终究还是“啪啪啪啪啪”连挨五记,被打得向后飞出,百忙中转身一印,“砰!”

    与蒲静芙对了一掌,只觉她掌心温软,轰出的掌劲却十分强横。

    安生的身形借力一抛,稳稳落地,忽有一道乌影黏缠直上,彷佛自脚底的影子里窜了出来!来人抢握古剑的直柄,顺势一抽,森冷的银光由下而上,“飕!”一声掠过安生的咽喉鼻尖,若非先天真气生出感应,他抢先一步挪开分许,眼下便是一分而二的死状。

    好……好厉害的拔刀术!

    安生躲开致命一击,踉跄两步,一双铁铸般的鹰爪已扣住颈背肩胛,劲透筋脉要穴,掐得安生膝弯一软,半身脱力,不由得单膝跪倒,手中的古鞘匡当落地。

    身后,传来唐承运不满的声音:“门主!你这是瞧不起老夫么?”

    “老灵君言重啦。再打下去,只恐惊动了旁人,难免走漏风声。”

    蒲静芙温婉一笑,抿唇道:“老灵君觉得如何?”

    “确实不坏!有一拚的本钱。”

    安生半边身子酸麻,被扣住的肩臂剧痛难当,阿萝划伤的虎口兀自淌血,不觉恼怒:“你们在胡说什么?堂堂一派之主,竟然出尔反尔,也不怕江湖人笑话!”

    唐承运怪眼一翻,嘿嘿怪笑:“江湖打滚,出尔反尔的多啦!却非是咱们五禽门。”

    “什么?”

    “你不是要看诚意么?这便是我家门主的诚意!”

    唐承运手一松,推得他向前几步,差点翻个了筋斗。安生握紧创口,活动酸麻的腕臂,浓眉紧蹙,一下子摸不清这帮人打的是什么主意,索性闭口不语。

    葛衣白巾的黝黑老人怪笑几声,负手道:“若无诚意,咱们就该绑了你去见阳顶天,虽不能解去暗劲实丹的威胁,起码也能换几年解药;若想要了你的小命,方才亦可动手。不杀你也不会卖你,这便是我们的诚意。

    “再说了,你若能祓去暗劲实丹,武功修为必定不弱。老夫前两次与你交手,却似乎不是这么回事……为防有个什么变量,只好试你一试。要不,我们的诚意既已拿出,你的诚意又在哪里?”

    安生半信半疑,蒲静芙敛衽施礼,垂颈道:“适才多有得罪,请安大人原宥则个。”

    从裙裳里拈出一枚晶莹可爱的羊脂方坠,随手交给了阿萝。

    “这是敝门的疗伤圣药”蛇蜕膏“,对于外门金创极具疗效,请安大人笑纳。”

    阿萝握着玉坠子走到他身前,弯腰拾起刀鞘,将古剑还入鞘中,斜插腰后,小心旋开玉坠顶端的珠状枢纽,这方坠竟是一只精工雕琢的玉瓶。

    她将形如鼻烟壶的羊脂玉瓶往掌心点了几下,倒出一大把枣泥似的药膏。

    安生与她贴面而立,相距尚不及一尺,见她修长的身子当真薄到了极处,浑如一片冷玉雕成,盾若刀削、鹅颈尖颔,如此高挑窈窕的人儿,纤腰却堪可盈握;略一俯身,怀襟里飘来一股温温融融的幽淡清氛,竟似晨雾间托着露珠的鲜嫩花草,分外宜人。

    阿萝拉起他的伤手,耿照很是不好意思,忙道:“我自己来好了。”

    阿萝看都不看他一眼,从怀里取出一条雪白的手绢,浓睫微颤,冷道:“你知道怎么用?”

    安生一时语塞,神情十分尴尬。她先将药膏抹在手心,又从身上摸出药粉混在一起,最后低头将药膏敷在他的创口上,用撕成长条的白绢扎起。

    安生顿觉伤口一阵清凉,疼痛大减,不知是心理作用,抑或是那“蛇蜕膏”的药性所致。阿萝执起他另一只手掌,掌心里的斑剥长痂才刚要剥落,愈合大半的创口鼓起一条蜈蚣似的丑陋肉疤,横掌而过,正是那日夺夏荷之剑所遗。

    阿萝的十指便如她的人一样,极细极长,尖端如玉质般微透着光,指尖的触感微凉,若非还有匀了层粉似的酥滑,几与上等的羊脂白玉无异。

    安生的手被她捧在软滑的指掌之间,肤触又细又凉,呵痒似的酥麻之感直要钻进心窍尖儿里。

    他臊得耳根火红,正要寻个什么借口推辞,阿萝忽从靴筒里抽出一柄蛇匕,冷不防地在他掌上划一刀,伤疤顿时迸裂开来,鲜血汨汩而出。

    她的身手固然快绝,仍快不过先天真气的感应,只是她这一着不带丝毫杀气,安生虽已察觉,却没有抽身应变,静静看着她混合药粉、敷在新割的伤口上,仔细用丝绢包扎妥当。

    “用了蛇蜕膏…”

    她垂首打了个小结,依旧不看他一眼,低声道:“…以后就不会留疤。”

    “多谢姑娘。”

    安生讷讷点头。

    阿萝也不理他,径自转身离开,苗条的背影冷若冰锋,未受脂粉沾染、鲜洌如沾露嫩草般的体香却在安生鼻端萦绕不去,便如掌上她那凉滑细腻的指触,万般缠人。

    安生暗提一口真气走遍全身,不似有中毒的迹象,精神反而更加畅旺,双手伤处已无疼痛之感,那“蛇蜕膏”果然是极名贵的金创灵药,稍放下心来,冲着蒲静芙遥遥拱手:“多谢门主赐药。”

    蒲静芙摇头微笑。

    “是妾身谢安大人才对。敝门受制那厮多年,饱受欺凌折辱,若无大人援手,只怕苦日子便如漫漫长夜不见天日,不知伊于胡底。”

    安生连连摇手,想了一想,又道:“有件事,在下须向门主说明。”

    将方才遭遇鱼诗兰的事说了一遍。“我见鱼姑娘与阳顶天的关系不同一般,若将少门主的无心言语泄漏给阳顶天知晓,后果恐怕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