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一百零七章 血色回忆
    百晓庄四书是吃四方饭的情报贩子,本不以武功见长。

    三人被青年一路追杀,无不披创沥血、伤痕累累,好不容易夺路逃入林间一小块空地,赫见四周密丛环阻,竟已无路。

    排行最末的四书之一受伤最重,首当其冲,咽喉中剑,哼都没哼一声便已气绝。三书樊于期眼见兄弟惨亡,悲愤难当,不顾一切扑上前去;青年反手一剑、穿心而过,才又血淋淋地拔将出来。

    二书申公豹左腿本已受创,尽管两位义弟舍命为他拖延,毕竟未能及远。

    他拖着伤腿奔出数丈,终于还是脱力坐倒,拄着精钢判官笔挣扎几下,再也起身不得,就着皎洁月光与青年遥遥对峙,满是血污的脸上恨火炽烈,咬牙投来一双溢血红瞳。

    月下,青年剑尖指地,一路滴血而来。他生得一张白净瘦脸、隆准凤目,双眉斜飞入鬓,相貌端正;一身青袍皂靴,腰悬剑鞘、后插折扇,看来便似寻常官宦子弟的模样。

    申公豹悲愤道:“你……你出身名门正派,行事却如此毒辣!我兄弟四人与你往日无仇,买卖完毕、银货两讫,何须杀人灭口?”

    青年冷笑:“你们是卖消息的,能卖给我,自然也能卖给其他人。我还须借你们三人首级一用,不把你们那龟缩不出的大哥陆青云引将出来,我这货买得终究不安心。”

    申公豹悲极怒极,仰头大笑:“入口的机关虽是你破的,可知那地方独自一人绝难出入?还是你每回进出,便要将合作之人灭口,反覆不休?我兄弟与黑白两道无数人做买卖,却无一如你……如你这般冷血残毒!”

    青年微笑道:“我本不知陆青云藏身何处,原来是在‘那地方’。这下子,你们连身死留头的价值也没啦,便在这山间喂狼罢。”

    申公豹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当,瞠目道:“你!真是……真是好深的心计啊!”

    薛平贵藏身林间,细听他二人对话,暗自揣想:“看来‘百晓四书’得知一处秘境,多半是什么藏宝之地,委由这白面书生破解了入口的机关,许他事后分赃做为代价。谁知书生来个黑吃黑,竟要灭口杀人……嘿嘿,争什么?凭你们这几手见不得人的玩意儿,最后还不都是老子的?”

    一阵阴风袭来,林间群鸦扑簌簌地拍翅惊起,薛平贵感应杀气,心头一阵不祥,只见一条人影拖着长剑而来,以他夜间视物如白昼的慑魂魔眼,竟不知此人是何时到来,又从何而来。

    来人衣衫破碎、长发披面,模样虽狼狈不堪,依稀能看出原本装扮华贵,不是惯常飘泊的江湖客。他走路的姿势也十分怪异,歪倒僵硬、手是不灵,便如僵尸一般;手里的长剑几逾四尺,剑身宽阔,安在剑把处的长杆却已折断,断口碎木曲折,那人的手掌刺得鲜血淋漓,却恍若不觉。

    却听申公豹一声惊呼:“大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撑地而起,一跛一拐的,奋力朝那人奔去!

    薛平贵一凛:“原来是陆青云!与他做了几回的买卖,今日才知是使剑的主儿。”

    青袍书生持剑不动,好整以暇,冷冷笑道:“好啊,陆青云,我还没去寻你,你倒自己途上门来啦!也好,今日咱们做个了断。”

    申公豹一边拖命前行,一边回头大叫:“大、大哥快走!这厮武功奇高,先前是骗我们的……”

    话未说完,忽地颈间一凉,人头“笃!”骤然滚落,身体兀自奔出两步,这才仆倒在地。

    杀人者竟是点百晓庄四书之首、倒拖长剑的陆青云!

    薛平贵嗜血残毒,平生杀人无算,在号称“天下至阴之地”的三恶道总坛打滚了大半辈子,对阴邪之物极具灵感,瞬息间一股寒意掠过心头,却是自他艺成出道以来末会有过、压迫至极的逼命之感,竟生出了暂避其锋的念头。

    那青袍书生不过二十出头,修为、历练均不及堂堂兽王,但他生性谨惯,迟疑不过一瞬,突然迅速倒退,飞也似的掠出林间空地!

    “好明快的决断……可恶!”

    薛平贵见他二话不说立即走人,吃惊之余也跟着要离开,岂料原本动作僵硬的陆青云倏然抬头,披面乱发中射出两道青荧冷芒,空洞的目光犹如鬼魅,仿佛盯上了他满身阴邪之气,挥剑迳朝薛平贵而来!

    “兽王”是当时邪道一等一的万儿,那陆青云不过是个土财主出身、走报机密的情报贩子,两人武功天差地远,若在平日,恐怕连对决的资格也无。此时赫见陆青云挥刀扑来,薛平贵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打……打不赢!这个家伙……老子不是他的对手!”

    纵横邪道十余年、大小会历百余战的喋血生涯,将狼首瞬间萌生的求生本能与经验判断浓缩成一个字,足以决定生死关键的一个字—逃!

    此生头一次,统率无数狰狞恶兽的薛平贵选择了不战而逃。

    这个决定拯救了他的性命,却无法拯救其他人,从山下追杀赭衣少年的那拨水匪,恰恰在此时闯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另一拨援兵,人数在黑夜中难以算清;一遭遇手持长剑的陆青云,顿时掀起一场鲜血泼溅、肢首乱飞的恐怖屠杀……

    苍老低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伴着呢喃似的缓慢语调,很难想像老人所描述的简直是一幅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在那个充斥鲜血哀嚎的夜里,出乎意料地有着皎洁的月色,仿佛是一出刻意为之的讽刺剧,一切荒谬的情境似都满溢恶意,令人不寒而傈。

    冥王身子微微前倾,双掌交叠,垫着尖尖的下颔,仿佛被老狼主话中的魔力所慑,喃喃道:“那……是什么?是什么东西,改变了陆青云?”

    “三十年来,我几乎夜夜都梦见那一晚,又回到那个血流漂杵的月下林地,不断思考你这个问题。”

    薛平贵低声道:“没人告诉我那是什么,我也再没有机会问一问你那死鬼师傅,但我以为他想让我和尸王一看的,就是改变了陆青云的那物事。”

    “说不定,我们根本就问错了。”老人淡淡一笑,垂落稀疏银眉。

    “不是什么东西改变了陆青云,而是‘陆青云变成了什么’。”

    “那夜非常诡异。我施展轻功,原本已逃离了现场,让追杀赭衣少年的那一伙去面对陆青云那个怪物;但不知为何,后来我又忍不住折了回去,才发现那抢先逃走的青袍书生也回到现场。

    “他提着鲜血淋漓的长剑,躲在树丛之后窥视,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迸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光芒,苍白的面孔扭曲狰狞,便如恶鬼上身一般。你如身在现场,或许会发现我的表情也与他一样;极有可能,我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上

    “倘若……倘若能控制这种力量,制造出一群如陆青云那样的鬼东西,莫说是一统武林,就算要打天下、做皇帝,哪有什么办不到的!陆青云不过一乡绅土霸、钻营之徒,武功稀松平常,那柄长剑更是中看不中用的蠢物,但这一人一剑在那一刻却化身为战神,两拨二、三十人就这样成了一滩稀烂血肉,无一生还。

    “只是,我和那书生都想错了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