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六十九章 临危决断,分道扬镳
    想起一事,提声叫道:“快盘膝坐下,散息于脉!你越是运功抵抗,不但白受痛苦,更将催化那龙虎暗劲,后果不堪设想!须借外力方可压抑。”

    脚步细碎,绕过了韩秋色等,直往码头行去。

    唐承运盘腿调息,忍痛一挥袍袖,厉声道:“不……不比!你练那歹毒阴损的武功,还想拿……手碰一碰老夫?滚开!”

    鱼诗兰停下脚步,惨白的脸上兀自挂着一丝狠笑索性闭口不语,却不似要落井下石。

    河面那条渔舟越来越近,转眼靠上岸来,船头一前一后立着两人:后头那人身形胖大、黑如锅底,斜背着一只巨大的乌漆刀匣;而前头那人生得魁梧雄壮,目似伏威,一身黑袍玉带、披风飘扬,犹如微服出巡的功臣武将,头顶却以一只金冠束发。

    豪迈的身躯与书生气的包巾玉钗合而为一,普天之下唯此人不显轩格,正是镇东将军麾下武首席、威震武林的阳顶天!

    船未停梢,阳顶天着昆仑奴跃上码头,撇了一眼唐承运的狼狈模样,微笑道:“适才不知是老灵君在此,这一刀竟未留刀。误伤了老灵君,在下好生过意不去。”

    唐承运面上紫气大盛,嘴唇青白、浑身剧颤,已无余力斗口,苦苦咬牙忍受,不吐一句示弱的言语。阳顶天双手负后,清了清喉咙,朗声笑道:“刚才是谁说要放人的?”

    众人皆不敢出声。

    鱼诗兰妩媚一笑,妖妖娆娆地福了半幅,咯咯笑道:“谁敢呀?不过就是有人犯浑,一时得了失心疯。所幸主人神功盖世,一举擒贼,奴家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瞟了众人一眼,见唐承运自顾不暇,三岛中除了自己,更无第二名能震慑全场之人,领头盈盈下拜:“鹤岛神君鱼诗兰,恭迎主人圣驾!”

    杜平川犹豫片刻,也对松乐萱使了个眼色,率鹿岛众人躬身道:“参见主人!”

    阳顶天哈哈大笑,一挥披风:“都起来吧!诸位不必拘礼。”

    大步走下码头。

    行过唐承运身过时,见他浑身不住颤抖,不知是因为痛苦太甚,抑或受不住这般献媚场景的屈辱。阳顶天只消轻轻一脚,便能踢死这麻烦之至的老东西,即便没有“仙丹”的禁制,唐承运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此时此刻,杀死这顽固的老儿也许才是仁慈太过。晚过两天再发丹药给他,足够他一整年安分了,如果到时,他还没被龙虎暗劲贯体的痛苦给弄疯的话,阳顶天心满意足的笑着,负手走向今晚的猎物。

    瞥见阳顶天的一瞬,韩秋色忽然懂了。

    脑海中电光石火的一掠,他想起当日在云上楼时,安生所转述的阿呆之言。

    阿呆的大哥与阳顶天最后一次约斗忘川台,阿呆兄弟俩身无长物,只能以阳家列祖列宗的大牌做抵押。阿呆的大哥说:“……这回,我押的是我的姓名,你赢,从此这木牌底下的名和姓归你。这,够不够份量?”

    阳顶天回答道:“你早两个月来肯定值,不过我近日才杀败五岛灵君,降服二魔,身价暴增,一条姓名只怕不够。”

    阿呆读的是唇语,以他当时的阅历,不可能判别“五岛灵君”是什么,因此在云上楼当众诉冤时出现了疏漏,否则以其见闻广博,早发现了两者间的牵连。

    江湖传言并没有错。有一名正道中人不知以什么方法打败了五禽门的五岛高手,迫得他们封关退隐,绝足江湖。但这则流言只说对了前半截,后半截却不为人所知:这名正道高手以不知名的法子,控制了五禽门,使这帮邪魔外道成为其私兵,暗中干着杀人越货、剪除异己的勾当!

    当然老韩的判断也没有错。无论是镇东将军府或百兵堂,都不可能与邪魔外道勾结。

    勾结这帮妖魔鬼怪的,是阳顶天!

    韩秋色咳出几口鲜血沬子,冷笑道:“阳顶天,你与外道勾结,不怕镇东将军知道了,要砍你的脑袋?”

    阳顶天哈哈一笑,点头道:“韩兄说得极是,故而今日之事,万不能教将军知晓。”

    韩秋色“呸”的一声,一抹唇际的血渍。

    “阳老师笑得这么无耻,肯定要杀人灭口了。”

    “那倒不是。”

    阳顶天环抱双臂,抚颔笑道:“安生是剑帝传人,又通晓魔剑之事,背上背的物事这般紧要,非但不能杀害,还须尽力保护;若能供出魔剑种种,将军便能以“私藏魔剑,图谋不轨”的罪名,抄了无双城。比起魔剑,这个籍口更是万金不换,价值连城。”

    韩秋色心想:“魔剑与小安之事传得好快!这可不妙。”

    以百兵堂与镇东将军府勾结之深,料想今日百兵堂围铸剑山之后,花灵蝶势必要给个交代;阳顶天若一直埋伏于左近,得知此事并不奇怪,甚至原在意料之中。

    阳顶天续道:“至于那位阿呆兄弟,我俩虽有些小小的不愉快,到底也是旧识一场。当年我既未杀他,今日也不忙着杀。”

    顿了一顿,微笑道:“今夜非死不可的,只有韩兄一位。”

    韩秋色心中一凛:“他原不必杀我。如此着意要杀,其中必有蹊跷。”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俯,又咳出血唾。

    阳顶天抱臂冷眼,笑意渐凝,鼻端重哼了一声:“你笑什么?”

    “笑你冤哪!”

    老韩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拍拍胸口缓过气来,一指周围众人,斜也而笑:“你老底都翻出来啦,还弄出这么一大家子劳师动众的,要还杀不了我,抓不到这两个小的,不知会不会很呕?”

    阳顶天面色不变,老韩忽地长啸,林中忽冲出一条巨大的乌影,四蹄放开人立而起,咆声犹如虎啸,吼得所有的马匹都腿软跪地,功力销差的人也抵受不住,捂耳栽倒。

    安生看得一怔,旋即喜道:“二哥!”

    原来血蹄极通灵性,他身形巨大,若与老韩、小安同行,恐怕难以蒙混下山,故一路独行专走山陵险道,有时赶在三人之前,从远处山峰上眺望监视;有时又远远跟在后头,循着气味追踪,俨然是一名追迹高手,随后保护三人。

    老韩与他搭档已久,默契甚深,若无哨声信号,又或老韩失去意识、无法自保,否则血蹄决计不现身,为三人守住最后的一条退路。

    血蹄冲进人群里,蹄飞口咬、迅捷如风,黑夜中看来直如鬼神异兽,五禽门众人几时见过这种怪物?顿时被驱赶得溃不成军。鱼诗兰、松乐萱等首脑纷纷走避,场面大乱。

    老韩观紧时间,一推安生:“上去!”

    血蹄如风掠过,安生一抓缰绳翻身上鞍;弯腰一捞,也把阿呆提了上来。韩秋色重伤无力,脚软坐倒,血蹄急停扭转,小磨似的铁蹄刨入土中逾一寸,蹬蹄前前后后踢飞几人,猛地咬住韩秋色的衣领往后一甩,也将老韩抛上背鞍,掉头狂奔而去!

    鱼诗兰气急败坏,尖声大叫:“挡住大路,别让他跑啦!”

    鹿岛众人如梦初醒,才合力推倒马车车厢,挡住出入渡船的道路。

    谁知血蹄作势欲奔,忽然回头涉水,经过江舟时后腿猛蹬,“轰”一声巨响,将舷头踹出一个大窟窿,连坚固的龙骨都被踢得爆碎开来,整条船剧烈摇晃之间,斜倾着向一旁滑开,阳顶天乘来的那条鱼舟顿时被压得稀烂。

    血蹄更不稍停,直直冲入水中,前进的速度丝豪不减。

    阳顶天虎目圆睁,暴喝道:“刀来!”

    昆仑奴翻开刀匣,宝刀屠龙刀再度出。一道逼命刀风横扫而出,匡当一声呑收匣。血蹄嘶吼一声,身子一陡的歪斜,几乎将老韩甩入水中;踌躇不过一瞬间,他又继续蹬蹄探头,身形旋即没入漆黑河面,游出了炬焰能及的范围。

    屠龙刀出,绝不落空。

    只是阳顶天料不到一刀竟劈不死血蹄,愤怒之余,不由赞叹:“好一头韧命的畜生!我一刀能斩断石磨,却斩不断他的身腿!”

    鱼诗兰秀发覆额,模样十分狼狈,几乎忘了自己今日曾两度被马儿追得团团转,片刻才喃喃说道:“那匹马……居然会游水!”

    阳顶天冷哼一声:“它不是普通的马,是出自天山雪原的罕世奇骏紫龙驹!”懒与缠夹,纵身跃出,掠上码头另一边的小小扁舟,持篙往水中上点,浑厚内劲之至,小舟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入夜后河水寒冷,安生身负内外伤,一下水的瞬间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几乎失温。所幸他身子强健,勉强还能抵受,不料血蹄越行越深,眨眼便离了河岸,四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前后左右只闻水流声声,什么也看不见。

    安生心中大急,抓着缰绳唤道:“二哥,再往前便要没顶啦!二……二哥!”

    血蹄一扭马嚼,安生反被他拖了一下,略微冷静:“二哥不会自踏险地,除非……他会游水!”

    黑夜中不辨河水深浅,只能凭着马鞍,大腿吃水的程度未变,判断他虽离岸好不阵了,却未因此下沉,看来确是栽着三人游向对岸,不觉失笑:“旁人若听我向马儿求助,还让他怃平心绪,定以为我疯了,殊不知二哥通灵神异,只怕还在常人之上。”

    回头唤道:“老韩、老韩!”

    韩秋色却无反应;伸手往后一摸,才发觉他入水失温,内伤加剧,竟尔晕了过去。

    他赶紧向前拍了拍:“阿呆!”

    黑暗中阿呆不能视物,成了真正的瞎子,自然无法回应。然而他虽然身子发颤,牙关磕得格格作响,一推之下犹能挪肩缩颈,意识十分清醒。安生放下心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胯下的皮鞍一阵颠簸,血蹄跳蹄而上,已然爬上了河岸。

    安生渐渐习惯了夜色,能隐约辨出周围的景物,老韩还是动也不动地趴在不匣上,气息断悠微弱。过了赤水之后要往哪儿去,安生毫无概念,血蹄却自有主意,片刻也不消停,一拐一拐地向东而去。

    安生查觉蹊跷,伸手往马臀上一摸,只觉触手温黏,血蹄“虎”的一声低吼,他才发觉:“不好!难道二哥受了伤?”

    任凭他如何扯缰呼唤,血蹄就是不肯停下。安生福至心灵,扭头回顾,赫见河上粼粼波光之间,一叶扁舟如电射至;船上之人虽难辨面目,然而披风猎猎飘扬,长篙随手一点,小舟便破流直进、如鼓风帆,除了阳顶天外还能有谁?

    “难怪二哥拖着重伤,还不肯停下歇息!”

    一旦被追上,以阳顶天的阴郁性格,已方三人一马绝难幸免;对安生来说,其中取舍不难。他拍拍马颈,说道:“二哥!这两个便交给你啦。你英明神武,是马中的盖世英雄,我放心得很。如有逃过一刧,兄弟再来与你吃酒。”

    拍了拍身前阿呆的肩膀,把马缰塞到他手里,以手指在他掌心写了“下马”二字。

    阿呆如梦惊醒,霍然回头,一双眼睛在月光下炯炯放光。

    安生咧嘴一笑,将老韩攀在腰间的右手牵与阿呆,解开琴匣系带往地下抛,右脚跨至鞍左,猛的向道旁草丛一跳,双手抱头连滚几圈,忍着肩伤剧痛咬牙起身,三步并两步的溯来路奔回,拾起琴匣,重新斜背系好。

    血蹄跛着腿跳蹄而立,扭着巨大的身躯回头,奔前几步,虎声低咆,仿佛正气急败坏的唤他回来。安生也走向前去,挥手道:“二哥,驮着三个人咱们谁也逃不了,你明白的。”

    一人一马对望良久,血蹄啡啡两声,踏着蹄子退了两步,又恢复成睥睨雄视的马中王者,大如柑橘的湿润黑眸在夜色中熠熠放光。

    马背上的阿呆在腰后摸索一阵,将修罗刀抛给安生。那是除了不能开封的魔剑之外,三人身上仅剩的武器。“谢了,阿呆。很高兴能交你这个朋友。”

    阿呆怔怔望着他,神色复杂,血蹄却不再留恋,掉头往东边去。

    寒冷的河风吹来,现在风里只剩下安生一人。

    他拄着修罗刀,在岸边静静等待着阳顶天。身为诱饵,他必须使猎者明白自己价值连城、便于得手,比起浪费时间去追逐不可知的对象,不如张嘴将自己一口呑下。在安生身上,有魔剑、有人人窥视的魔剑之秘,更重要的是一个籍口;一个严刑拷打逼出口供后,镇东将军会欣然接受,拿来对付无双城的籍口。

    所以他只是诱饵。安生十分明白,自己绝不能落到阳顶天手上。

    他一直等着小舟来到河岸十丈之内,才慢呑呑地迈开脚步,往西边走去。透过已熟悉夜幕的惊人眼力,他可以清楚的看见阳顶天脸上的变化。安生一点也没有算计他的念头,比心机安生决计不可能是此人的对手,他只是把事实摊阳顶天的面前,让他自己估量追哪一边更划算。

    像阳顶天这样的人不怕神鬼,他们的弱点便只有贪。

    他不怕阿呆的指控,更不怕老韩的证言,但逮到安生却能得到最多的好处。隔着流水黑夜,安生在那人眼里看到了贪婪之光,终于放下心来,死命地发足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