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五十七章 第五柄魔剑
    “依我看,这第九柄很快就得现世。”风飞虎插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郝兰生忽然警觉起来。

    “郝老二,有件事你说对了。你神器门是铁匠,想要柄好刀好剑,自己动手就是了:而我百兵堂是土匪,既然打不出好的,便抢好的来用。”

    风飞虎嘿的一声,松脱革囊隙绳,“喀喇喇”的一摊开,原本捆卷成束的革袋在几上摊成了一片。

    他把反折的革囊口翻开,只见一排七个狭长的皮鞘中,露出六把剑的剑柄,有的形制古朴,如龙身般布满鳞片:有的黝黑无光,宛若玄武岩雕就:有的狭长如两只并排的梭子,白如鎏银的细长剑柄上阴刻着乌光虎纹。其中一柄剑脊中空、犹如音叉,一柄宽如并掌、似斧似銊,还有一柄其薄如纸,彷佛千锤百炼后的薄薄银炼。

    这每一柄剑花灵蝶都见过,永远也忘不了。

    从六年前开始,它们便在三府竞锋大放异彩,每一把都是当年会上独领风骚的神兵,每一把的名字都广为世人所知,令它们的剑主无比骄傲:青龙、玄武、白虎、仁侠、辟邪、流光。

    众人瞠目结舌之际,郝兰生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唰!”振袖起身,戟指怒道:“你!这六把家兄亲铸的神剑,你却是从何得来?”

    风飞虎怪有趣地瞟他一眼,彷佛在看什么三头六臂的稀奇怪物。

    “我怎么进来,便怎么得剑。”

    他冷冷地一哼,左手负后,骨瘦嶙峋的粗大右掌再度竖起三个指头,气势肃杀:“你那些个所谓的”剑主“,在本座手里通通走不过三招,往往一对掌后便倒地呕血,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我取剑离开。偶有自以为忠义、实则不自量力的荘客武师,想阻止本座离开,这时只消打死几个,便再也没有浑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郝兰生怒道:“你……你这是巧取豪夺,简直是强盗行径!侠义中人,岂能坐视不管!”

    风飞虎缓缓回头,面上笑意褪去,只余一双虎目逼人。

    “郝兰生,你是第一天出来江湖上混么?”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充满肃杀之气,“要想安生度日,隐姓埋名、种田砍柴,岂不更好!在江湖显露字号、藏有珍贵名兵,胆敢如此招摇,难道没有一朝大难临门、举户血染阶头的觉悟?弱肉强食,原本就是天地之理,江湖人刀头舔血,岂有侥幸?你说这话,当真是笑煞人也!”

    郝兰生被他挤兑得说不出话来,望着一几神兵,想象那六家剑主的惨状,不禁倒退两步,颓然坐倒。

    莫欺霜默然无语,却忍不住多打量了风飞虎几眼,暗想:“据闻六剑的剑主虽然多在两难道,但确实有一家在京城,一家在岭东道,相隔足有数百里。风飞虎伤人夺剑的消息尚未传开,显然便是在这几日内发生的事,这……却又如何能够?”

    风飞虎锐利的目光与她偶一交会,彷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淡然道:“本座施展轻功,一夜能行百余里。只消不带随从,孤身一人上道,数日内往返各地,料想莫代掌门也有这份能耐。”

    众人闻言一凛,心中均想:“这风飞虎身居高位,手下有万余帮众听任调用,办事居然能独来独往,不讲排场身份,无怪乎他行事如此棘手,能人之所不能。”

    莫欺霜淡淡一笑,和颜道:“大太保一取六剑,实非常人所能办到。今日专程前来,便为了向神器门或其它武林同道示威么?以百兵堂之盛,此举甚无必要。”

    风飞虎轻蔑冷笑:“代掌门,本座还没有这么无聊,若无必要,我也不爱看各位的尊颜。我今日前来,实因取剑一事,关系三铸四剑以及各大门派:麻烦既已到手,我虽懒得与各位穷嚼蛆,少不得还是得来一趟。”

    郝兰生面如严霜,森然道:“你我两家的梁子,关他人什么事?如你这般不分青红皀白,滥涉无辜,与邪魔外道、江洋巨寇有甚两样?”

    风飞虎懒得理他,又自斟了杯茶水润喉,自顾自地说:“本座取六剑,最初是想以此为质,上贵庄与郝天尊邵老儿,交换那尚未现世的第九把剑,任凭镇东将军府玩什么花样,这次总轮不到我百兵堂。”

    他肆无忌惮地说破自己的用心,一点也不觉着有什么,不理一旁郝二爷“强盗”、“无耻”的愤怒批评,怡然续道:“前五把剑取得很顺利,于是我按照计划,来到天启城外约三十里处的飞鹰堡。飞鹰堡主”虎剑“程涛是白虎剑的主人,他少年时曾于鼎天天门剑脉的青帝观学艺,很有些本事,也是名单上唯一一个我认为有机会接我三掌的人物。

    “我渡过赤水,赶至飞鹰堡时已近黄昏。本想杀将进去,爽快地夺剑离开,谁知却有人早了我一步。飞鹰堡大门洞开,从门房、阶台、曲廊,一直到堡内各处,遍地都是死人。”

    他顿了一顿,微微眯眼,如刀斧凿就的鱼尾纹深深陷入,一瞬间忽有些迷茫。

    “本座平生杀人无算,也亲领”流沙“灭过几个门派,死上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的场面,看得不算少了,但我从未见过寻样的场面……那样的红……用鲜血涂满的红,好像杀人者辨不出朱红色似的,一点都不在乎它抹得到处都是……”

    众人随着他平板嘶哑的嗓音,彷佛回到那夕阳殷红如血、然而满地却红逾夕阳的空荡荘园,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流满了视线的每一个角落。一瞬间,甚至令人忍不住企望,自己能不能忽然看不见红色。

    风飞虎轻咳两声,又回复成那个毫不介意杀人放火的百兵堂大太保。

    “事后我让人清点尸体,共数得三百余具。堡内所有刃器全都折断,无一幸免,包括这柄在内。”

    他从皮鞘中抽出那把柄如尖梭、通体虎纹的长剑,赫见光灿灿的剑身只余尺半,切口平滑齐整,竟已断成两截!

    郝兰生忍无可忍,起身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毁坏神器门的列名神兵!”

    风飞虎乜眼:“我若能削断白虎,何必取这六剑?”

    郝兰生一想也是,登时无语。

    “虎剑”程涛是江南道有数的刀剑名家,和鼎天天门渊源极深,也一向与神器门交好。接获镇东将军府擅改竞锋规则的消息时,郝家曾经考虑再由程涛与白虎剑搭档代表,或能对抗阳顶天与屠龙刀的绝强组合。

    花灵蝶等人忽然意识到,风飞虎此行的真正目的之一,飞鹰堡的惨案迄今仍无人得闻,想是风飞虎封锁了消息。

    若他的故事无法说服在座诸人,百兵堂就是飞鹰堡血案最大、也是唯一的疑犯,也将直接与神器门、鼎天天门反目!这或许是铁掌纵横惯了的大太保风飞虎,当初决定出手夺剑时始料未及的尴尬局面。问题是:杀人放火不当一回事的百兵堂,倘若真是无辜,这回又到底是中了谁的道?

    郝兰生肃然道:“风飞虎!此事若无交代,只怕百兵堂将自”正道“两字之下除名,从此与邪道妖人一般,被视为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风飞虎似乎有信心能说服在座诸人,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凝着手里的半截白虎剑,继续喃喃道:“我像着了魔似的,一路走到书斋前,这柄断剑就这样被扔在阶台上,旁边死的都是女人小孩。尸体的切口平滑,却罕见地没什么血,反倒像被火烤过似的,连衣裳都是焦灼一片。

    “然后……它就出现了。”

    风飞虎喃喃说着,忍不住闭上眼睛,整个人像是突然老了几岁。

    “谁?”

    郝兰生追问。

    风飞虎如梦初醒,摇头道:“是程涛。他披头散发,双眼吊高,脸色青白的吓人,走路的模样像是坏了的扯线傀儡,说不出的僵直怪异。他手里拿着一把武器,当时我……瞧不出那柄兵刃的形状,从握柄来看应该是把剑:他的白虎剑已断,我猜想他手上的是另一柄剑。”

    郝兰生只觉得奇怪。风飞虎其人,极少用“应该”、“或许”这样模棱两可的字眼,除非他双目全盲,又或当下有什么原因无法视物,否则绝不可能说“瞧不出兵刃的形状”。

    风飞虎喃喃道:“那柄剑的剑锷以上,真的只是一团火焰。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看过那样的兵器!没有刀锋、没有刀背……就是一团火焰!一碰到什么东西,那样东西便立刻燃着火焰分成两半:所经之处,无一物不在燃烧,就好像……就好像是炼狱业火一般!”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莫欺霜与冷凌霜对望一眼,又迎上路、陈二人的目光,刹那间,四人心生一念,不禁面色铁青。

    魔剑!

    风飞虎继续说道:“那火焰极是灼热,我几乎难以靠近。程涛整条右臂肌肤焦黑,连毛发衣衫都沾着火星,他却浑然不觉,继续持剑逼来。情急之下,我只得抽出先前夺来的五柄剑应敌。”

    郝兰生追问:“结果呢?”

    风飞虎一拍铁梨木几,掌劲所至,革囊中其余五剑脱鞘弹出,铿啷的掉落一地,五剑俱都剩下半截,无一幸免!

    “我用一剑他便断一剑,所幸程涛动作僵硬,我靠五剑勉强支撑片刻,觑准一个空隙,以”六合掌“的十成掌力隔空击毙了程涛。那火焰刀一落地,院中便冒出冲天烈焰,我只得先行离开:后来返回现场时,已不见剑的踪影。”

    郝兰生拾起一柄断剑检视,只见断口平滑,周围似有一层虹膜似的流离七彩,正是高温烧炙、但尚未至亮红状态所留下的痕迹,心想:“以独孤九剑的材质做工,谅必百兵堂也无烧熔削断的能耐。风飞虎之言,似有几分真实。”

    风飞虎环视当场,哑声冷笑。

    “如何?这样的情境,诸位是否觉得熟悉?据本帮线报,在场各位除郝家老二之外,都曾见过此类魔剑:继四柄魔剑之后,本座当日所见,极可能是第五把魔剑!现在,莫代掌门是否还觉得,我只为耀武扬威而来?”

    莫欺霜抱臂沉吟,良久不语。

    风飞虎站起身来,大声道:“这如果只能算是目证,本座今日还带了另一项物证来。当日我命人收拾火场,在飞鹰堡的大堂照壁之上,发现十六字的题句,字迹深入壁中,烧得砖石熔炼,可见是那柄火焰魔剑所为。我特别将题字拓下,诸位请看!”从怀中取出一幅数迭白帛,掌力疾吐,“唰!”一声利落展开。

    厅堂内并无风来,拓布却如风刮般猎猎作响:长近三丈的白帛上,用红黑掺杂的重墨拓着十六个森然大字:“四剑摧尽,三铸俱熔,唯我魔宗,武林称雄!”

    所有人都被那鲜血刀痕般的巨大字迹所慑,无不瞠目无语。半晌,路青山才涩声道:“唯我魔宗,武林称雄“!这……却是如何能够?魔宗都亡了好几百年,当世还有未死尽的魔宗信徒么?”

    风飞虎鹰目一睨,沉声道:“那也未必。如今的邪道妖人,不正是昔日魔宗的余孽?”

    路青山错愕道:“武林外道已沉寂数十载,难道这次魔剑现世,竟是其所为?”

    风飞虎摇摇头:“现在说这些未免过于空泛,盲目射箭,于事无补。唯今之计,不但我等大派须捐弃成见,通力合作,当务之急,得汇集一切已知情报,各派都不得藏私,须知敌暗我明,我等现在才着手因应,已然晚了一步。”

    这话竟从百兵堂十三太保之首、“神行太保”风飞虎的口里说出来,委实令人不可思议,偏又有道理之至,连郝兰生也无法反驳。始终弥漫着一股权谋勾心的偏厅之内,首次露出一线团结合作的曙光,众人交换目光,似有了初步的共识。

    风飞虎满意点头,忽然展颜一笑:“既然有了共识,再来就好办啦。眼前首要,便只有一件……”

    他转过身来,直视着金阶主位上的绝色丽人,声如雷轨磨砂,一字、一字的说:“大总管,请你把那名叫安生的少年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