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四十二章 魔剑天残
    他痛苦抱头,豆大的汗珠不住滴落:“那是什么?箱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阿呆双手掩面,从箕张的指缝间露出一双血瞳,然后颤抖着把手掌置在脑后,像蝠翼般伸展十指,僵尸般的动作说不出的生硬扭曲,透着森森鬼气。

    “他说什么?他到底说了什么!”

    轩辕独突然大喝,声音罕有的透出威严。

    安生眼前血红一片,纷乱的影像画面混杂着脑中无声的尖啸,满满占据五感,似要进一步夺取他的四肢百骸;属于“安生”的部分正缓缓退出身体,另一混沌不明之物即将苏醒……失去意识的刹那间,安生猛被一声喝醒,脑海中最后残留的画面是阿呆怪异的手势,想也不想,抱头脱口道:“是妖魔!他说箱子里装的……是妖魔!”

    阿呆哑声嘶吼,抓起扛箱往露台上一扔,箱子越过安生头顶,在台上摔得粉碎,破片木屑四散开来,席间诸人纷纷趋避。

    箱中所贮之物失去遮掩,遂在露台中央显露本相,通体泛着暗沉狰狞的铜光,衬与远方天空阴霾,说不出的阴森迫人。

    那似是一柄剑,形似剑柄的部位布满棘刺,远望确如半条蟹足,十分狰狞。

    轩辕独居高临下一端详,气得哇哇大叫:“他妈的,阳顶天!你们镇东将军府吃饱了撑着,竟送老子一口破剑!这玩意儿怪模怪样的算什么?”

    阳顶天冷笑:“这不是我镇东将军府的东西。究竟是哪个鱼目混珠,尚在未定之天!”

    尉迟恭眼见场面要僵,忙对负责扛箱的公人们一挥手:“来人,把那东西抬下去!”

    两名没被阿呆摔晕的精壮差役齐声答应,三步并两步奔上露台,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嘿哟”一声,合力将大箱子抬高,忽然“喀啦”一声,那如蟹脚般布满锐刺的剑柄陡然从铜座上弹起,猛将前头那人的下巴打碎,劲道之强,那名汉子自鼻梁骨以下的大半张脸倏地不见,只余一个血淋淋的黑窟窿,犹如捏碎的胡桃壳儿。

    原本插着剑的铜座顿失支撑,前半截盛着尸体轰然坠地,弹起的剑身余势不停,“唰”地将后头之人当胸剖开,锋刀入肉断骨无比爽利,如分厚纸,声音说不出的好听。

    那人从左边锁骨开到右肋,活活被劈成两爿,连喊叫也不及,双手一松,“碰!”

    箱子重又落下,随即猛然锁起。

    两具尸首一前一后,趴在红箱之上,一人只剩半颗脑袋,窟窿中兀自骨碌碌地冒着血,一人给片成了两爿,恰好顺着箱子身上的细细血槽滑向两边;被劈开的断口锐利平滑,便以墨斗刀锯精细分割,也难如此齐整。若非腰下相连。简直就是分跨铜座的两件东西,风马牛不相及。

    弹起的剑身打摆子似的前后摇动,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咿”的一声刺耳锐响,斜斜静止不动,棘刺横生的剑柄上黏满血肉,红浆缓缓淌下。

    这一柄无主之剑,轻而易举便夺走了两条人命。

    满座多是高手,然而红箱上的机关发动的一瞬间,竟无一人来得及出手,十几双眼瞪得斗大,一时俱都无语。迎春姬等全吓傻了,半响才“呕”的一声,伏地大呕起来;有的牙关一咬,当场昏死过去,也有手脚发软、趴在一旁簌簌发抖的。

    秋兰吓得面无人色:“这……这是什么怪物?怎么……”

    忽然闭口不语。冷凌霜亦自心惊,以为她厥了过去,忙舒玉臂将她环起,却见秋兰抱头颤抖,呆滞的目光投向虚空处,恍若着魔。

    轩辕独又惊又怒:“这……这怪剑会杀人!是……是谁弄来的鬼东西?”

    省起自己乃是一城之主,胆气略壮,才觉那物事看来不再像一柄破剑,而是一把诡异无比的凶器。剑柄上犹带鲜血,参差戟出的锐利棘刺张牙舞爪,似是挑衅着持握者的决心。

    阳顶天只当他是作戏,冷哼一声:“镇东将军府内,断无这等魑魅魍魉!城主蒐集天下奇珍,人所皆知,莫不是藏宝太多,忘了有这一件!”

    轩辕独怒道:“放你的狗屁!谁倒了八辈子的楣,才搜集这等肮脏凶器!闭上你的鸟……”

    灵光一闪,转头大叫:“阿呆!这是你说的那柄魔剑么?”

    阿呆木然昂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安生神识未复、朦朦胧胧之间,本能地伸手去拉,却只抓住半幅衣袖,心中涌起一阵不祥,低声道:“别……别去。”

    阿呆也未甩脱,迳自登上露台,袖布便从指缝间抽滑而去。

    安生勉强追上两阶,胸中烦恶益盛,倚着阶栏委顿倒地,面色越来越白。

    阿呆上了露台,缓缓走到红箱之前,默然不动。

    阳顶天望着那布满锐利、鲜血淋漓的剑柄,不觉冷笑:“就算真能教你抽出一把剑来,却有谁人堪握?还未杀敌,手掌已被尖刺贯穿……世间,哪有这样的剑?”

    双手负后,昂然道:“无双城中多有利器,你…”

    话未说完,阿呆低吼一声,倏地伸出右手握住剑柄,鲜血鼓溢而出,染红了缠裹的布条!他枯廋的右臂肌肉扭曲起来,一条黑线似的氤氲黑气透出肌肤,沿着血脉青筋一路往上爬,阿呆痛苦地吼叫着,“铮”的一声激越龙吟,竟将剑从箱中拔了出来,流光一闪,霍地扑向阳顶天!

    这一下快得肉眼难辨,众人回过神时,只见阳顶天浑身裹在一团银光里,双手仍背在身后,却非有意托大,而是匹练似的剑光紧紧黏缠,绕着他周身疾走,每一剑都是贴肉摩发、更无一分余裕。

    阿呆人随刀走,渐渐失去形影,瘦弱的身形化为一抹如翳灰影,混着雪滟滟的剑光盘旋飞绕,其中裹了个不住前俯后仰、却无法匀出双手的阳顶天,无数断毛残布飕飕而出,被剑风带得旋绕不去,舞成一个巨大的圆!

    这场面煞是好看,在场却无一人能喝彩,所有的目光像被吸住了似的,唯恐稍一瞬目,再睁眼时阳顶天已被利刀断头,便如红箱上那两具尸身一般。

    韩秋色掌里捏了一把汗,心中忍不住赞叹:“好一个‘横扫八荒’阳顶天!换了是我,决计撑不了这么久……这个阿呆,用的到底是什么武功?”

    正想探身细看,余光忽见一个黑黝黝的胖大身影一动,却是替阳顶天背刀的昆仑奴。

    韩秋色衣下飞出一腿,蹴得几案“唰!”一声平平滑开丈余,恰恰抵着昆仑奴的小腿胫骨。

    他将酒壶、食皿都抄在手里,随手放在秋兰几上,冲着胖大黑奴笑道:“欸!江湖规矩,一个打一个,要是人多欺负人少,人家满城铁卫一拥而上,还不剁了你这关黑毛猪?“

    那昆仑奴正是阳顶天随身二奴之一。所谓“昆仑奴”是指海外等国度的子民,天生肌肤黝黑,直如锅炉底,兼有厚唇、塌鼻等特徽,男女皆然。古人不知海外异国等地,以为是由海外的昆仑仙乡而来,又因黑肤之民极是刻苦耐劳,便于驱役,故尔得名。

    昆仑奴暼他一眼,也不搭腔。韩秋色料想他不通央土官话,多言无益,往前踏了一步,双手十指折得喀啦作响,指了指刀匣,又做了个禁止的手势,眦目狠笑:“咱们神洲的规矩,下场就得打架。你若要打,老子陪你玩两招。”

    昆仑奴无动于衷,迳将背后的刀匣解下,作势欲往场中掷去。韩秋色笑道:“好个不通人话的畜生!”

    又是一腿飞出,身旁另一张空几凌空越过,昆仑奴随手一挥,小几却忽然坠下,稳稳落在先前那张几案上头,犹如叠罗汉一般。

    昆仑奴皱了皱眉,正要闪过桌案叠成的路障,忽见韩秋色一脚踩住秋兰的小几,笑道:“还来?这回杯盘大碗筷齐至,汤汤水水的,包管你没这么好过。”

    昆仑奴遂不再动作,水银般的两丸锐目被黝黑油亮的肌肤一衬,更显阴沉,定定望向场中,面色十分冷漠。

    场内激斗片刻未停,阿呆的动作越来越快,阳顶天仍无余裕使开双手,每一刀都差一点点便要破体入肉、血溅当场;黏缠之精,已无丝毫间隙。

    花灵蝶心急如焚,须知阳顶天虽无功名在身,却是镇东将军府的幕僚兼特使,今日若有什么差池,恰恰便落了将军的口实。

    镇东将军未必不心疼这位威震东海的武胆,但比起区区一人之生死伤亡,镇东将军毋宁更想要一个能名正言顺对付无双城的理由。

    “韩大侠、冷家妹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倚着冷凌霜凑近身去,漾开一抹混合了梅幽乳甜的馥郁温息,低声轻道:“若然伤了阳老师,该怎生是好?你们二位武功高强,能不能想想办法,解了他二人之斗?“

    韩秋色摇了摇头,冷凌霜也面有难色。

    “我办不到。”

    争端初起之时,冷凌霜便想出手阻止,以她剑法之精湛、手眼之高明,始终找不到一处能见缝插针的空隙,越看空门越少;一回过神,手指不知何时离开剑柄,惊觉此战已无旁人置喙的余地。

    韩秋色点头道:“正是如此。要斗到这等间不容发的境地,双方的内息、劲力、手眼身心已浑成一体,一进一退都须准确无碍,才能维持平衡。但这平衡十分脆弱,就像以发丝悬挂利剑而不断,又或者斟酒满杯,酒水高于杯缘却不溢出,都是一触即溃、完美却脆弱的平衡”

    一指不远处的昆仑奴,敛起笑容:“方才若教那斯掷刀而入,平衡立即崩溃,那非是输赢胜负的问题,发断剑坠、酒溢杯倾,肯定是两败俱伤。那黑家伙如不是浑到了头,便是不安好心。”

    花灵蝶不懂武功,满腹机谋无用武之地之地,咬唇喃喃:“这……该如何是好?”

    韩秋色摇头:“外力难入,只好让他们自个儿分出胜负啦!”

    秋兰插口道:“韩大爷,那个阿呆武功很高么?阳顶天是江南第一名刀,也被他砍得没法儿还手。”

    “我也说不准。但阿呆是拿了那把剑之后。动作才变得如许之快,肯定是剑上有古怪。”

    韩秋色单手环胸,抚额一笑,眸里却无甚笑意。“至于那姓阳的……嘿嘿,我是到了现在,才忍不住佩服。要换了是我在场中,这架早已打完啦。”

    蓦地一声惊呼,却是自金阶上传来,迎春姬尖叫道:“别……别过来!”

    却见刀光灰影绕着一身黑衣的阳顶天不住移动,直朝金阶扑去,所经之处木屑四溅、破毡横飞,器物摆设等如遭尖刀重锤绞捣,尽皆毁坏。

    韩秋色与冷凌霜交换眼敲,心念一同:“好个狡猾的阳顶天!”

    阶上姬人惊慌逃窜,其中一名失足跌落,身子稍被刀风一触,整个人像被吸进去似的,一阵骨碌闷响,战团中爆出大蓬血瀑,残肢四分五裂,仰天散落,如遭异兽啃噬,喷了一地白浆碎骨,和着黏稠的血污流淌开来。

    轩辕独面色青白,偌大的身子缩在座中,动弹不得。

    轩辕豪拔出佩刀,慌忙叫道:“来人……快来人!护架,护架!”

    南宫损拉着尉迟恭退开几步,手按剑杖,白眉下的一双锐利鹰眼紧盯场内,眼角皱起刀镌似的鱼尾纹,却始终没有出手。

    轩辕豪冲他大吼:“快救城主!你……你不是什么儒门‘兵圣’么?还不快些动手!”

    司徒雷登沉声道:“贸然介入,两败俱伤,恐将波及城主!此局不可从外破解,须由内而外,方有生机。世子稍安勿躁。”

    轩辕豪尖声咆吼:“放屁!城主若有差池,我叫你们一个个赔命!”

    头额青筋暴露,更衬得肌肤苍白如蜡。他见露台下无数金甲武士涌至,精神略振,挥刀道:“快些过去!保……保护城主!”

    “且慢!”

    一人抚着额角,手扶阶栏,缓缓自台下行来,竟是安生。

    “谁都不许来。此剑变化自在,具有无上大神通力,被附身者宛若云龙,阴阳从类,乘蛟破空,浮行万里!剑之所向,凡人沛莫能卸。”

    猛然抬头,眼中掠过一抹赤红,沉声喝道:“这是传说中第四柄的魔剑,‘天残’!”

    花灵蝶、冷凌霜一齐转头,两双明眸里各有颜色。安生走过轩辕豪身畔,随手夺去他的佩剑,手腕转动了几下,似是在试剑称手与否,一边朝阿呆二人行去。

    那名惨遭分裂的姬人残尸还在眼皮底下,韩秋色不觉色变:“喂!小安,快回来!”

    安生恍若不觉,信步旋腕,提剑前行。

    轩辕豪回过神来,才省起爱剑被夺,气得俊脸泛青,本能地想上前抓他的肩头理论:刚跨出两步,额际一凉,一绺发毛飕地被吸卷而去,臂上“嚓嚓!”

    几声裂帛锐响,已被刀风削破,吓得他把手一缩,踉跄退走。

    秋兰被拉到一旁,忽尔清醒,忙摇了摇昏沉的小脑袋,一见安生自入死地,唯恐他被吸入剑风中,也变成一堆残尸脓血,不顾师姐在旁,双手圈口:“安生,你快回来!要不,我再不睬你啦!”

    安生兀自提剑前进,微侧着头,似乎在端详什么。锋锐的剑风在身前翻飞飊射,空气中尘灰激扬,似能辨出刃迹剑痕,安生衣上不住绽开裂口、溅出血花,实然剑尖一拔,倏地插入银光之中!

    韩秋色正欲飞身去救,暼见昆仑奴身形一动,反足将小几扫了过去,大喝:“老子让你别动!”

    小几往先前垒起的几案上一撞,三张髹漆鼓腿的花梨木几轰然倒散,昆仑奴踢开一张、以刀匣挡下一张,直飞而来的那张则撞碎在他圆厚如象的左臂膀上,昆仑奴面无表情,仿佛无关痛痒,却也不再蠢动。

    反观场内,景象又是一奇。

    安生横剑插入战团,仿佛热刀切牛油,居然无声无息,人随剑光不停旋绕,渐渐失去形体,执敬司独有的青衣白褂服色也混入了战圈,与阿呆的灰影同绕着阳顶天打转。横里多出一柄剑来,阳顶天依旧双手负后,旋风似的前俯后仰、左闪右避,最后索性闭上眼睛,浑身毛孔放开,知觉敏锐到了极处,全以高明的听劲应对来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