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一章 四方来会
    中原之国,江南道,云州天泽湖,天启城城外,荒野之上。

    一萧条破败的大古庙屹立雨中,庙堂门前那腐朽的高悬木匾被吹得咿呀作响,似将坠落,木匾上的字早已辩识不得,也不知里面供奉的是哪家神灵。

    庙堂里却灯火通明,宽敞的大殿里雨漏淅沥,原本横七竖八的破砖烂瓦早已被人整齐地移至一旁,原本铺着厚厚灰尘的有些龟裂的青石地板也重新被人洗刷干净,只是墙角放置着一座诡异的四方形铁囚笼,整个笼子以精钢铸就,造得紧实,四面都密封严实,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就那么静静地靠着半朽砖墙,那砖墙上布满蜂窝似的孔眼,想来也是缺香少油,年久失修。

    密不透风的铁囚笼固然古怪,但也仅仅只是古怪而已;若有江南道的武林人士途经此地,见了庙里的人马阵仗,怕才要大惊失色。

    今儿在这小小的荒野破庙里,中原四大剑门中的擎天剑门、鼎天剑门、百花轩的人通通都到了,三拨人马各据一方,正等待着迟来的第四方代表。

    莫欺霜叹了口气,望着庙里摇曳的炬焰微微出神。

    身为百花轩的大弟子又兼领掌门职务近十年的莫欺霜,打从一到此处便从容率众来到庙堂中一角,相较于其他剑门的掌门,她不过一初出茅庐的小女孩罢了,为了不辜负师傅的重托,自十八岁代掌门务以来,她不苟言笑,不着红装,每日清茶淡饭,也不曾游玩享乐;除了门里事务,就只谈剑法武功。

    年龄上的稚嫩只能用异乎寻常的生活自律来弥补,一直以来她这种一丝不苟的执着,却为她在人格及江湖口碑上竖立起极为超然的地位,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无疑能使许多人顿生敬佩甚至自惭。

    莫欺霜不是圣人,她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女人,最多也只是一个剑法高超、又有些权力的女人而已,和德高望重的各派掌门比起来,她还是不及的,况且此次的事说来也有些匪夷所思,加上还有些恩怨情仇的杂事,她的决定关乎着百花轩的未来,是以有些忧愁。

    庙宇外雨坠如天倾,在铺天盖地的淅沥声里,一阵阵急促的马嘶声的突然透雨而入,原本静悄悄的众人顿时攒动起来,想来是那第四方的人马到了。

    “剑魔来了!”庙外咋咋呼呼传来一声。

    莫欺霜闻声凛起,心知心剑宫若派此人前来,今日之事怕是绝难善了,可自己又该如何抉择,心下顿时思绪万千。

    庙堂中几十支火炬劈啪作响。在庙堂大殿的另一头,擎天剑门的“青天手”路青山峰眉紧蹙,面上虽无表情,额际却隐隐有些许汗光,显然心思也和莫欺霜转到了同一处,不过不同的是,莫欺霜有的选,而他只能尽力当个和事佬,立场的不同有时候会导致诸多的无奈。

    下一刻,“浴血剑魔”寒无衣跨过朱漆高槛,银发黑须,一双鹰眼狼目迸出精光,眼角深痕如沟壑纵横。身为心剑宫还健在的长老之一,那头银发黑须的异相堪与背后的屠戮剑并列“浴血剑魔”的两大特征。

    另一边的角落,几十名灰袍道人怒目相对,露出悲愤的神情。领头的中年道人一袭宽袍、环肩半袖,腰系精雕玉带,足蹬饰珠银履,随身更有八名道僮手捧长短木匣簇拥着,排场远比身为百花轩代掌门的莫欺霜讲究得多。

    中年道人瞇起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捋须冷笑:“剑魔之名,威震四海,果非凡俗。等会儿要是那滥杀四门无辜的大恶人来了,还须倚仗寒老神功,一力击杀!”

    寒无衣恍若未闻,锐利的目光如剑一般环视场内其他诸人,被视者无不悚然,一些修为尚浅的门派子弟,被他锐目一扫,不禁身子发颤,甚至足酸脚软。

    剑魔来回扫了几遍,冷冷一哼,径向莫欺霜颔首:“代掌门既来,烦请代为问候尊师,待她出关时,寒某必上门拜会。”

    莫欺霜也不言语,只是淡淡一笑,权当应下了。

    那中年道人被他晾在一旁,面色倏寒,随即又冷笑。“寒老这般避实就虚,莫不是觉得理屈了罢?”

    四大剑门之中,除百花轩一家尽是女子,极少参与江湖争斗外,心剑宫、鼎天剑门都是长踞武林百数年的势力,平日里少不得明争暗斗,无日无之,恩与怨俱是一笔无头烂账,算也算不清;若非还顾忌着擎天剑门的魏忠贤,流血冲突早已爆发,不说血流成河,也要尸骨成山。

    擎天剑门虽列剑门,却是朝廷特设的监察机构“江南道监察司”,负责监视江湖武林的一举一动,尽管江山易改,但历朝历代都负责节制武林,只是江湖人不理庙堂的繁文缛节,一律管叫“擎天剑门”而已,久而久之,原本的名字没什么人记得,擎天剑门这个名字倒是广为人知起来。

    路青山身为擎天剑门的二把手,如果说县官是平头百姓的父母官,那他也算是武林同道的父母官了,此刻一见场面要僵,不得不赶紧和颜劝道:“我有一言,二位且听。如今正是魔剑降世,为祸人间的时候,魏大人今日这才请各家前来。按我家大人的推算,今日魔剑必现身于此,少时还要请诸位齐心戮力。”

    寒无衣闻言转头,瞇眼一瞥。“魏大人今日没来?”

    “这……”路青山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魏大人有要务,无法亲临。”

    寒无衣一拈须茎,漫声道: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说句冒犯的话,这魔剑乱世之言,实在有些妖言惑众。”他凤目一睁,迸出精芒:“莫说魔剑的事子虚乌有,就算真有这等鬼东西,魏大人几时与那劳什子魔剑混得精熟,知道今日必来此处?”

    路青山哑口无言,一时答不上话。寒无衣冷冷一笑,移开目光。“路大人,你若不知,还是回转擎天山吧,唤那魏忠贤亲自前来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我这次前来只因我那劣徒失踪许久,如今有些小人污言构陷,说他行凶杀人什么的。若教老夫知道是谁将小徒藏了起来,又或设计他不能出面自白,老夫绝不善罢干休!”

    那中年道人瞇眼哼笑道:“寒老就不必指桑骂槐,我鼎天剑门若想与令高徒过不去,犯不着赔上这么多条人命。我听魏大人说降世魔剑中宿有巫术妖蛊,持用者莫不迷失心性,寒老的爱徒想必是无辜被魔剑附了身,才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令徒若然有知,想必也是痛心疾首,寒老不妨来个大义灭亲,也好为令高徒保住侠名啊,不知寒老意下如何?”

    闻言,寒无衣倏地转头,忍着怒气,反问道:“阁下左一句“伤天害理”、右一句“大义灭亲”,倒似我徒弟已坐实罪名,却不知人证物证何在?”

    这一回轮到中年道人慢条斯理了,看样子是胸有成竹。他弹了弹道袍上沾染的些许灰尘,好整以暇地说道:“心剑宫的“凝血锁息”与“神销魂灭”两大绝学,都是如蛆附骨的慢杀招数,敝门遇袭的十三人里,有八人当场毙命,余者没有撑过两日的……”

    寒无衣正笑得蔑冷,忽听道人话锋一转:“所幸苍天有眼,恰有一人幸而得存,为这桩惨案留下了人证。”语毕,轻轻击掌,身后的俩小道士抬出一张软榻,榻上之人纱布裹头,渗出黑色腥臭的干涸血渍,气息几近于无,覆着白布的干瘪胸骨已不见起伏,几与死人无异。

    路青山研究诸门剑艺,对天下剑术如数家珍,一见那人锁气凝血的征兆,不觉心头一凛,抱拳道:“李真人,可否让我一观令徒伤势?”

    中年道人一拂大袖,似不忍直视榻上的惨状,扭头道:“大人请自便吧。”

    路青山趋前俯身,小心揭起白布,只见那人全身上下如斧劈刀削的伤口,伤处皮肉翻卷,可谓怵目惊心,伤者全身血流趋缓,宛若静脉,心肺等脏器俱衰而不死,正是心剑宫的绝艺“凝血锁息”的征兆。

    路青山轻抚伤者肌肤,察其气息,再次确认是凝血锁息之兆,不由得蹙起眉头。

    中年道人得理不饶,冷哼:“路大人见多识广,能否为本门做个公证,看看这凝血锁息的手法,却是普天之下哪一门哪一派的手段?”一边说一边瞪着寒无衣,其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谁都知道此事绝不简单,但一时之间又瞧不出端倪,路青山绷一张铁板也似的国字脸,一径蹙眉苦思,半天都没有答话,不是他不想说,虽然事有蹊跷,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又不愿见两家人兵戈相见,是以犯难起来。

    “路青山真是个老实人来,武林恩怨说白了就是一笔糊涂账,岂是老实人能断得了的?魏大人可真是失算了。”莫欺霜暗自叹了口气,出言为他解围。“听说“凝血锁息”内劲所到处无不血凝气锁,却不伤皮肉,乃是一门讲究透劲的奇门绝学。”

    她微微一笑,虽着素衣,恬静柔美的面容却透着空灵的冷艳。“我见识浅薄,但觉这伤人的剑极是霸道残忍,却不知路大人有何见解?”

    莫欺霜自是给路青山垒了个台阶。

    路青山点头道:“我也觉得奇怪。“凝血锁息”能透体伤人,不伤皮肉,何至于费劲弄得这般血淋淋的?依我瞧,这其中必有蹊跷,不妨请刑狱衙门的官人相验,也好查个水落石出。”

    中年道人负手冷笑:“刑狱衙门天高地远,门庭甚深,这公文往返颇为废时,待得官人来时,只怕证人都入了土了,还能验什么?路大人久在公门,岂能不知?这不是同我说笑么?”

    路青山老脸一红,想想他说的也是实话,一时倒也难以反驳。一旁的寒无衣始终冷眼以对,此时忽然昂首闭目,唇畔抿着一抹蔑意。“就你那干儿子的斤两,何须“凝血锁息”的绝学,所谓杀鸡焉用牛刀?”

    听见寒无衣的讥讽,中年道人眉目一森,射出两道寒光。这中年道人李求道,正是鼎天剑门的四位副掌教之一,人称“刀剑齐天”,在门中的地位仅次秦掌教“鼎天剑主”秦俊杰,平时出入都是八僮的排场,颐指气使惯了,几时听得这般讥言?眼下却一反常态,不露愠色,和颜悦色道:“寒老所言甚是。这“凝血锁息”的威能,贫道闻名既久,甚神往。少时令高徒若来,少不得要讨教。”嗓音温厚,眼眸中却夹着毫不掩饰的精光,几句话里隐带杀伐之意。

    寒无衣缓缓睁眼,一一扫视,所视之人无不凛然,似遭剑戮。

    “离宫之时,我家宫主再三嘱咐,让我少造杀孽,勿伤两家多年兄弟盟情。好在我年事已高,就算偶违圣训,料想宫主也不忍责罚。”寒无衣自言自语说的淡然,但谁都听得出来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路青山见话头已僵,赶紧打圆场:“魔剑祸世,惹出这许多事端,眼下正是齐心戮力的时候。这个……”却遭李求道一顿抢白:“魏大人说什么魔剑魔剑的,我等都没能亲见,但杀人偿命却是此世的公道,普天之下无不凛遵。路大人说是也不是?”

    路青山哑口无言,寒无衣却一径冷笑。“谁敢动我徒儿,须得拿命来换!”

    “既然如此,那贫道再无赘言。”李求道猛地踏前一步,宽大的袖袍扬起,蒲扇似的大手掌向上翻起,一声断喝道:“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