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我,荆轲 >第251章 师兄的话
    张苍,曾是荀子门下年纪最小的一位弟子,拜师时才十五六岁,刚进门没学几年,连皮毛都没摸着,荀子就在兰陵病逝,他如今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

    见着故人,韩非笑容满面地起身迎接,让人招呼他入席而作,端食倒水,拿来两盘应季的鲜果儿,亲切地帮他擦了个梨子递去。

    张苍比他小十几岁,两人坐在一起乍看像父子。

    他恭恭敬敬接过梨,双手捧着,怅然唏嘘道:“自那年老师离世,师兄与我已是十年未见呐。”

    韩非点了点头:“十一年了,这些年你一直在、在兰陵么?”

    “是,老师膝下无子,他走了之后,师母一人无依无靠,二老带我如亲生,我父母早逝,自束发起便跟着他们,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自然也是要留下照顾师母终老的。”

    “可如今你既离开了兰陵,那就、就说明……”韩非黯着眸子叹了口气,“……师母也走了。”

    张苍郑重道:“师兄放心吧,师母的身后事我都已经办妥,她老人家的丧义不敢怠慢,另几位师兄也来出了力,将她与师父合葬在了一处,我们凑钱雇了农户守陵,韩师兄和李师兄若是想要祭拜,东去兰陵文峰山,仍是十一年前地方,就在那片杏树林的深处,师兄是知道的。”

    “路途遥远,我也许是会、会去的,如果陛下准允的话,可你李、李师兄就未必了,当年师父走时,他不就没、没去么?连封唁函也没让人差来,他忙着在秦、秦国做官哩。”

    韩非作为荀子最看重、同样也是名气最大的门生,极重师恩,对李斯当年缺席老师的丧义非常不满,那次所有学生都到场了,唯独缺他一个,甚至都不找人带话,就如与师门形同陌路一般,令人心寒。

    也难怪像他这样功利的,拜师时已经四十上下,在师门中因年纪略大而与旁人没有多少话说,与师父和师兄弟感情淡薄,本也就是抱着做官的目的才来学习,出师了,师父就是陌路人。

    荀子向来重礼法,出了这么一个不念师谊的弟子,韩非是在为老师感到愤懑。

    张苍听出他对李斯的看法,默默放回了梨子:“不瞒师兄,师弟我此来咸阳也是寻求仕途,先前在兰陵学室学习秦律,于县府谋了一文书差事,做个令史,如今被调任至咸阳,进了御史台,任柱下侍御史,此次前来便是赴任的,以后也是要留在这里了,正好多陪陪师兄。”

    “柱下史?”韩非赞许地笑笑,“能从一县之吏登入大、大殿为吏,足见你本事,后生可、可畏。”

    张苍低头嘿嘿了两声:“师兄过誉了,只是……埋头苦学,钻书眼罢了,先前侥幸在县和郡的考校中连年第一,这便被内史看中给调了来的。”

    韩非笑而不语,又把梨子放回他手中,嘱咐了声“吃吧”,又道:“我有些朝堂上的朋、朋友,都是爽朗豁达之人,到时与你介、介绍了认识,你也定会与他们投缘的,那殿上风浪大,日后也可有个照应。”

    “甚好,多谢师兄了。”

    “还有学宫里的书,”他伸手指了下周围顶天的书架,“老师的著书想必你、你已烂熟于心了,这里有《左传》、《吕、吕氏春秋》、《诗》、《书》、百家语录,还有我的几、几篇拙作,师兄知道你喜欢看书,稍后吩咐下去,你便可随、随时来这儿阅览。”

    张苍是个老书虫,继承了荀子的所有书籍,日日钻研在书堆里,可翻来覆去地总也看不够,也没钱到书坊买那些由书工手抄的别家书简。

    这会儿能有免费的、看不完的书,心里一激动,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朝着师兄一拜:“深谢师兄。”

    韩非瞥见他行囊中一根长管布包,稍指了一下问道:“还在吹篪么?”

    (篪,音同迟,形似笛子的八孔乐器。)

    张苍稍愣,侧头看了眼布包,点头道:“小奏怡情,纾解胸臆,便时常吹来解闷。”

    韩非帮他倒满一杯水:“师兄记得你还对乐律、演算和历法颇有见、见解,兴趣也广泛,皆是小有所成,现在想来,只做一个柱下史的确是屈、屈才的了,以后可要努力,位列九卿也未尝不可。”

    他连连笑着摆手说道:“师兄折煞我也,能来咸阳任职为官吃俸禄,衣食无忧便已是满足,现在还有学宫里这些毕生都看不完的书卷,这简直是仙境般的日子,饶是在仕途上不能进前,却仍能于学海中徜徉于无穷,也颇是人生一大幸事,又何谈屈才?”

    韩非不置褒贬,所言对他随遇而安的选择似是有些看法:“生而为能者,自当多劳,你的这些富足充沛的才、才能,若是不能得到张显,岂不觉得憋、憋闷?

    “该当发扬的,如有机会,一定不要掩藏,要让人知、知道你的才华,学有所用,人们才会重视你,陛下才、才会采纳你的建议,用所学去治天下,这便是吾等学道之人应该倾力去完成的追求,你难道不愿么?”

    张苍虽说做了几年小吏,但在咸阳这大江大河中还是初出茅庐,难免生怯,此时略显歉疚:“张苍粗通皮毛,贸然展露怕是会献丑、亦给老师丢了脸面。”

    韩非轻摇一下头:“来到咸阳,自有你施、施展的地方,才华亦、亦如通天大河,若是只知向东奔流,便只有一条路,也只能走这一条路,却不知两岸百里之外存在着不同的境地,那里尚有旱地枯田需要滋养。

    “倘若能将滔滔的河水分流到不同的领域成为通衢之河,诗书、数术、音律、天文、历法,还有太多太多的地方需要去完善、教化,若是一人能精通多才,行行之间融会贯通,便能惠及更多,利于天下,造福万民万代,而不再仅仅只是单一的政途,你可有这般志向?”

    他说得细声细气,连磕巴都不打了,张苍听在耳里却似振聋发聩一般,胸腔深处隐隐震颤,像是被疏通了全身经络,豁然开朗,郑重拜道:“今日听闻师兄一言,仿若老师先音再世,张苍铭记于心。”

    “水凉了,”韩非揣袖舒了一口气,“快喝吧。”

    师兄弟俩在屋内轻松和悦地聊了些近况,一道挺立蓬勃的少年身影侧立门外静静听着。

    他觉得韩子方才所言极为新颖、犀利,与秦国教民只知律法和耕战的理念大为不同。

    这番主张,虽用河道作比喻,但放在眼下的情景里也能让人知晓得明明白白,是鼓励人们去见识、去学习、去开拓的言论。

    这些话,韩非从不会在上午公开讲学时说出。

    少年听得全神贯注,忽然“咦”的一声打断他的专注“窃听”。

    “咦”的是个仆人,冲他欠身道:“见过长公子。”

    少年正是扶苏,仆人是来送饭的,端着香喷喷的饭菜,让他不免张了两下鼻翼。

    而这一声“见过长公子”叫屋内听了去,里面的对话也瞬间收了声,韩张师兄弟二人完全没意识门外有耳。

    扶苏见藏不住,便干脆现身,背着手轻咳了一下。

    韩非随即带着张苍趋步出门来见过他,亦对自己方才出口所言颇感惴惴。

    扶苏今年十四五岁,也常来法学院听讲,在坐满长胡子、白头发的官吏和布衣学子中,他是年龄最小的,也是地位最高的,但决然没有“我是皇帝的长子我就要坐第一排”的事。

    他总是穿得低调,往坐了一地的学子中一扎就找不见人影,迟到了便只能在最后一排勉强听个大概。

    他平日有太傅、少傅排着队地教授学问,大可不必跟人挤着来听韩子讲课。

    可韩子是谁?当年连他老爹不惜出兵也要疯狂追逐的耀眼明星,尽管人被限制在学宫,也依然掩不住他璀璨的星芒。

    老爹虽同意他可以自行去法学院听讲,但没有要给他开后门上一对一课程的意思。

    而他曾有幸得到过几次韩非的单独授业,还是通过了他剑术老师的关系,正是那位教“守”招的荆师父。

    此时。扶苏冲韩非作了一揖,认真道:“先生方才说的……通衢大道,可否再细说一番?弟子很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