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我,荆轲 >第225章 你说谎的样子
    夏夜清凉,流萤点点。

    在段家的温馨小院中,一旦入了夜,仿佛是没有时间这种东西的。

    一人高的院墙就像一个简单的屏障,能把一切烦扰的事情挡在墙外。

    团圆饭后,段灵儿与段禾苗带着孩子去母亲屋里叙叙,这几年在燕国发生了太多事,尤其是荆轲出事的那两个月里,灵儿又积了天大的委屈,攒了一肚子的话要灌给母亲,光是早产那个晚上的事,就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屋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孩子们跑跑跳跳地嬉闹,还有段夫人的惊讶和愤怒。

    她也不管什么来龙去脉,拍案大骂要去扒了荆轲的皮,活造孽的东西让她的女儿这般受苦,手上已经抓过了一把钗。

    灵儿赶忙拉住母亲,怕是她会错了意,解释说那造孽的人已经被秦王下令削成了一千多片肉,段夫人这好像才解了心头气,又问:“真的是一千多片吗?你看到了?”

    段灵儿摇了摇头:“阿轲不让我去看,我也是听邻家婶子们说的。”

    后来,无论屋里传出什么动静,最后都变成一种重归太平的安宁,灵儿太累了,偎在母亲身边睡了过去……

    而书房里,荆轲向段然抛出的话题,就显得严肃许多。

    “去咸阳?”段然揪着小灰眉,满不理解,“这怎么刚回来就要去咸阳?”

    荆轲低头挠了挠眉角:“是,那边有点生意,需要我过去常驻,明年开春就带着灵儿和两个孩子过去,以后……我们尽量常回来看看。”

    段然老精明了,歪头一想,便问道:“是不是秦王?我听说了,他封你作客卿?好像是什么……剑卿?是与那无刃剑有关吧?”

    荆轲本想搪塞,琢磨半天觉得这种事掩不住,藏得越多只会越引起父亲担心,便点头承认:“是。”

    老父亲叹了口气:“你们在燕国的事,家里多少知道些,旁的也不再多问,总之人没事就好,可你若真要去咸阳为官……”

    段然不喜欢官场,水深、浑浊、费脑子,脑袋还别在腰带上,一步不慎,全家陪葬。

    他可受不了如履薄冰的战战兢兢,脆弱的小心脏很可能会被吓得裂开,无忧无虑的富贵闲人才是最理想的生活。

    他当然也不希望女婿过去淌这趟浑水,况且对方还是秦王那种一怒之下就杀人的君主,连自己襁褓中的弟弟都杀。

    荆轲:“虽是客卿,但王上并没有给我分派官职,只是一个可以留在咸阳的身份。”

    “那他为何如此?”

    荆轲慢吞吞给自己倒了杯水来拖延时间,心里的念头转得飞快,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

    此去咸阳,虽说是做了客卿,但伴君如伴虎,随着秦国版图一步步地扩大,嬴政也会慢慢膨胀、刚愎,难以琢磨。

    荆轲一点儿都不想呆在他身边,但当时情况紧迫,时间紧急,他急于借助秦军的力量去救家人,也只能答应。

    客卿,一般是别国在本国担任高级官员的人,比如李斯。

    而嬴政给荆轲的只是一个称号,没有官位,也没有实权,更加不存在什么爵位,没准连俸禄都没有。

    荆轲这个客卿,因为关系到无刃剑,便被叫作剑卿,听起来好像挺有那么些个名堂,可终归是个摆设。

    像这种虚名,嬴政可以随口给,不想用人了也可以随时收回。

    现在历史的方向已经变得不同,荆轲也不能再完全按照那个老路子预测,这样的话,知道“天机”的优势其实不算明显,或许反而会形成误导而造成麻烦。

    即使仍然能够参考借鉴一些,但很大程度上要决定于自己的灵活机变,也就是……碰运气,嗯。

    站在嬴政的角度来看,根本就没有“这个历史”和“那个历史”一说。

    他只有一条路:未知。

    所以在他眼里,无刃剑就该是为他指明道路的工具,好的未来,便沿着它走,不好的,就去改变、避免。

    然而荆轲所掌握的历史知识并不能忽悠嬴政太久,一旦他发现荆轲通过无刃剑做出的预言频频失误,那就是荆轲的神棍之路走到头了。

    现在他还没到秦国做客卿,就已经开始思忖退策,必须想办法找个合理的理由从嬴政手上完美脱身,同时还不能牵连濮阳的家人。

    这种事光想是想不出来的,得去了咸阳,遇到事情才能见机行事。

    但早做准备总归没错,他要趁着这小半年在濮阳的休整时间开始摸索退路,还得带上这一大家子。

    思来想去,未免段然担心,他决定隐瞒“天机”的事,转而说道:“王上与我投缘,想看看无刃剑法,也留我在咸阳……呃,聊聊天?”

    他出口才发现,这说的居然是扬声的问调,心虚啊。

    段然有气无力地砸吧了一下嘴,小胡子狐疑地翘着:“你说这话……以为为父会信?虽非亲生,但你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说谎的时候,会直勾勾地盯着人的眼睛,对,就是现在这样,你自己看看。”

    荆轲一愣,猛眨几下眼睛揉了揉,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下意识的小习惯。

    “若只是聊聊,”段然继续说,“又为何要封你个客卿,你又怎么会被秦军护送回城?”

    “我……”

    “你也快到而立之年,有自己的事情和路子要走,我这个养父说不上许多,你必须要在心中有所权衡,而首要的,是你答应过我的,务必要保证灵儿和孩子们无恙。”

    他郑重点点头:“那是一定。”

    段然捶捶老腿舒了口气:“好啊,荆老兄的儿子有出息了,做了秦王的客卿,他若泉下有知,一定会欣慰的。”

    荆轲:“……”

    你确定?也难怪,你不知道他身份。

    庆云老爹可是信陵君的门客,恨秦国恨得要命,任务失败还以死谢罪。

    要是让他知道唯一的儿子去秦国效力,一定会一脚踢翻棺材板,从地底下跳出来指着儿子大骂“畜生”“走狗”“逆子”!然后再一头背过去,或是拉着儿子陪葬。

    荆轲低下头,强忍住这种羞愧内疚但又想笑的奇怪情绪。

    可在段然看来,他这是被表扬了不好意思。

    “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段然说道,“为父虽不愿你入官场,也不常夸人,但你能有今天,在吕氏受到诸多倚仗,又把段氏酒坊做到那么大的规模,为父必须要好好夸夸。”

    “嗯。”荆轲抿着嘴,小点一下头,心里五味杂陈,他快要绷不住脸了。

    “……你完全可以带着灵儿出去另购宅院自立门户,却还要像入赘似的住在家里,我都知道,你是为了灵儿,让她可以和我们继续住在一起……”

    段然开始感怀,感怀当年是怎么养着小荆轲的,感怀当初不让女儿和荆轲在一是多么犯傻……

    感怀这个,叹惋那个,荆轲就认真听着。

    想这老父亲平日看起来温吞懒散,但心细着哩,记住了家中大小事情的点滴细节,此时如数家珍般地缓缓道出……

    段然还记得,灵儿小时候顶嘴受罚,要被打十下手心,小荆轲挺身而出,说自己愿意被打三十下,如果这能免掉灵儿的板子的话。

    他惯常老实巴交的,哪里会挨板子?怒火攻心的段夫人当然没理他,把他扯开,硬是用力抽了灵儿三四下,小丫头忍不住哭了出来。

    段夫人还要继续,一板落下,却“呯”地击在小荆轲伸去挡着的手背上,立马就显了一道红印子。

    “有我在,谁也别想打灵儿!”小荆轲忍痛喊道,眼睛瞪得快脱了眶,像是要跟人拼命。

    他来段家几乎没怎么喊叫过,这一嗓子很是意外,段然夫妇立时定在当场,没想到这总角小子还是个痴情的。

    痴情小子呆呆地留在原地等着继续挨板子,而趁着父母愣神的空档,小灵儿一个溜烟,牵起他就跑,段夫人哭笑不得,便没去追,那样倒真显得自己是个悍母了。

    而从那时起,段然便觉得荆轲这孩子可以依靠,但当时还小,没真正往婚事上考虑。

    荆轲一边帮他捏着腿,一边认真听着,这事他有点印象。

    那天被打之后,小灵儿一路牵着小荆轲的小爪子,把他带回自己屋,帮他吹了又吹、揉了又揉,小荆轲很快就不疼了,对灵儿掏心掏肺的,还对天发誓:只要有他在,就不再让灵儿挨板子。

    至于后来还有没有挨过板子,荆轲实在是不记得了,那多半就是没有。

    段然又说了些其他鸡毛蒜皮但在他心中却无比怀念的回忆,没一会儿就讲累了,荆轲陪着他回屋。

    段灵儿在母亲那边眯过一觉,精神了些,两人向父母道过晚安便离开。

    他们带着孩子回到自己的院子,阿云和阿青已经将这久违的温馨小院重新收拾出来,铺上前两天就晒好的被褥。

    在燕国呆了快四年,段灵儿始终没有真正放松过,直到此时回家,这才是她能彻底安心的地方。

    睡前,灵儿枕在荆轲胸口问:“我们可以不去咸阳吗?经过燕国的事,我哪儿也不想去了……”

    荆轲许久没有回复,灵儿还以为他睡着了,挠挠他鼻子。

    他轻笑一声,握住她手,靠在脸旁细细摩挲:“我答应过王上,他已经派兵救下吕院,我得信守承诺。”

    灵儿并没纠结太久,叹了口气:“唉,好吧,早就说了你去哪我去哪,不过等你到见秦王,可得想个法子跟他好好说说,让我们回濮阳照顾父母终老呢。”

    她这话轻巧得跟讨价还价似的,好像秦王是个好说话的店家,你让一步,我让一步,他就能被说服似的。

    荆轲没底,可也只能点点头:“放心吧……”

    ……

    ……

    次日一早,荆轲和段灵儿去拜访吕从革,他的身体比想象中的要好,也许是回到濮阳放松了下来,可以常在院中走走。

    老人还学着已故的吕老夫人那样,让人在家里种花养鸟,他说:“怪不得老夫人常笑,原来养这些东西真的有益身心。”

    如今吕仅回来了,可以在他的指导下坐镇吕氏,主持大局,尽管还是少年,但吕家也算重新有了主心骨。

    明确的继任者就是一个群体的定心丸,无论是商还是王。

    之后夫妻俩又去了卫君府,子南雍从那个爽朗的少年变成了爽朗的男人,现在是卫国的国君。

    尽管这国君也就相当于一个封邑的封君,但仍坐拥荣华和濮阳城中贵极的地位。

    至于卫君夫人,荆轲以为吕若还会跟当年与高渐离分手时那样闷闷不乐,但五年过去,现在在她脸上看不到半点郁郁。

    她端庄浅笑,落落大方,时不时含情脉脉地望向比自己小一岁的丈夫。

    那种眼神,荆轲认得出,灵儿也常这么看自己。

    看来她是真的过得很好。

    那就好。

    之后的几天,荆轲跟段禾苗又去酒坊和青禾轩看了看。

    姜雅照看酒坊,酒坊也当然运行如常,除了更忙、雇了更多人就没有抬大变化,而青禾轩平平淡淡的日子一如既往。

    接着分别去拜访了濮阳的老朋友,霍老已经去世,其他人都过着年复一年过着重复简单、时而忙碌的生活。

    濮阳,还是那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