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我,荆轲 >第209章 喜欢到骨子里的人
    秦国赵太后在年初时病逝,嬴政亲自送母亲出殡,命人将她的棺椁送进芷阳陵与先父庄襄王合葬。

    他独自在陵园的简朴倚庐呆了三天,披麻衣穿葛鞋,没进一粒食,没喝一口水,出来后人已消瘦,但眼里炯炯有光,只说了三个字:

    “去邯郸。”

    ……

    ……

    赵国,邯郸。

    快二十年,终于来了。

    这座曾经辉煌的名都已经被秦军占领,城内城外驻军二十万,金戈林立,黑旗扬幡,凛冽萧条的肃杀之气蔓延到三十里外。

    刀戈剑戟、满目疮痍,道路两边焚毁士兵尸体,冲天的浓烟卷着刺鼻的焦糊,在空气中弥漫成死亡和破败的气息。

    城头上竖起巨大的纛(音同到)旗,足有半扇城门的大小,黑底白字一个“秦”,标志着这座王都已经归于秦国,赵国也归于秦国。

    城门两边站满冷面森然的军士,在城门外排开十里仪仗,迎接他们的君王来巡视新的领土。

    邯郸城原有十二万左右的居民,在听说李牧被杀、秦军长驱直入后,纷纷逃离家园,等秦军完全占领邯郸时,这座被抛弃的都城只剩不到五万了。

    剩下来的邯郸百姓全都被从家中带出,集中看管在城中空地。

    男女老幼按类分开,惊恐不安地缩在一起,就像即将被屠夫挑走的笼中鸡鸭一般。

    邯郸各级官吏已经被提前筛出,按照以往占城的惯例,秦国来的官吏应该会找他们进行城中事务交接,一卷不落地收纳户籍文献,将赵民变成秦民。

    而此时却没有秦吏来办差,赵吏们统一在一间官署的堂屋里等待秦王的命令。

    嬴政的车驾在万众瞩目下徐徐进城,来了之后并没有立即去赵王宫,而是换作骑马,带人在城中转了一圈。

    邯郸还是老样子,建筑与他印象中的相差无几。

    高大恢弘的城门,井井俨然的屋舍,连市集中店铺的幌子都没有变。

    他停留在几户人家门前看了一眼,接着来到曾经住过的地方,外翁的家。

    外翁早已离世,仆人被遣散,宅子荒废,墙皮斑驳,门窗脱落,昔日温馨雅致的院子里荒草没腰。

    嬴政下马走进大门,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立时包裹上来。

    这明明是他度过整个童年的院子,小时候闭着眼睛都能走对,此时却不知该向哪里。

    当年将将与屋顶齐高的榆树已然成材,阔大的树冠上落了好几户鸟窝。

    还有不知名的藤蔓缠绕在树干,又沿着树干爬向屋顶,把大树和屋子紧紧联系在一起。

    这不就是自己么?

    纵使高耸参天、手握鼎盛的权力成为天下的王,也会被一种叫做血脉的东西与这间简简单单的堂屋所绑缚,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到底从哪里来、有着怎样的过往,以及日后该走向哪里去。

    嬴政缓缓吐出一口气,左右看看,一砖一瓦他好像都是认识的,那不是以前常翻的墙头么?

    他记得当年还挺高的,要花好大力气去翻,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有次踢碎了瓦片,被外翁抓了个正着,当场找来戒尺抽了十下手心,晚饭也不让吃。

    真的是又饿又疼。

    只一瞬,嬴政桀骜冷漠的目光化成一抹温柔,嘴角轻咧,揉了揉手掌,仿佛那里还残留着被抽打的疼痛。

    儿时的痛楚,却成了成年后的回味。

    也许再也无法触及的东西,才会使人怀念吧。

    大堂的廊柱上还残留着曾经涂鸦刻划过的痕迹,刻着三个小人,外翁,母亲和自己。

    现在就只剩一个人了。

    他绕过堂屋来到内院,在一间低檐木屋前停步。

    这里是曾与母亲一起住过的房间。

    他记得那是个和现在一样的黄昏,院子里暖融融的,母亲靠在门边做女红,往一件小姑娘穿的衣服的衣襟背面仔仔细细缝一块衬布……

    ……

    ……

    “政儿,”母亲当时边缝边说,“是不是喜欢这个女孩子啊?”

    小嬴政蹲在一旁,害羞地摇摇头:“……不、不是的,只是见她衣服破了个洞,老丈家里孩子多管不来,这不……阿娘绣工好,儿就帮她一个忙,还请好阿娘给补补。”

    母亲默默笑着,儿子长大了,有小心思哩。

    她缝好衬布,咬断线,熟练地打了个看不出来的结,翻过衣服摸摸补丁:“女孩子穿的衣服,有补丁可不好看,阿娘给绣个花样遮住吧,她喜欢什么?”

    小嬴政脱口而出:“鹿。”

    “鹿?她喜欢鹿么?”

    “应该是吧,她没说过,但我们都叫她小鹿儿。”

    “那阿娘就绣一只小鹿儿,让她穿起来漂漂亮亮的。”

    “嗯,多谢阿娘。”

    “你这孩子,跟阿娘说什么谢。”

    “嘿嘿。”

    小嬴政乖巧地趴在母亲腿边,撑着脑袋看她绣花。

    母亲不经意道:“政儿啊,听阿娘一句,虽然你还小,但若是遇上了喜欢的人,就要尽快说出口哦,人活一世,有话快说,千万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唔……不急,儿还小,以后有的是时间。”

    “可不要这么想,世道太乱,过了今日没明日,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也不瞒你说,阿娘从前喜欢过一个人,非常喜欢,喜欢到想把他的名字刻在骨头上,几生几世都忘不掉,也只想跟他过下去,可就是慢了一句,他转眼就……

    “……就让我嫁给了另一个男人,说是为了我好,为了我以后可以过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日子,阿娘信了他的鬼话,虽然那个男人对我也不错,可终归不是他……”

    小嬴政低头眨眨眼睛:“……阿娘说的人……好像听外翁提过,是不是叫吕——”

    “绣好了,”母亲突然打断道,不着痕迹地抹了下眼角,“政儿看看,小鹿儿怎么样?”

    “……嗯,好阿娘,小鹿儿绣得真漂亮,儿最喜欢阿娘了。”

    “傻孩子。”

    ……

    ……

    人去楼空,音容不再,往昔和母亲的温暖记忆也随着母子二人回到咸阳而被逐渐消磨、摧残得一干二净。

    在权力漩涡的中心,谁不是牺牲品?

    同生共死的母子之情扛过了杀戮、磨难、煎熬,却毁在了奢华瑰丽的宫殿之中,败给欲‖望、猜疑和身份,脆弱得不堪一击。

    风卷残云之后,徒留无尽叹惋。

    如今外翁走了,父亲、母亲走了,母亲喜欢到骨子里的那个人也早就走了,他们再也见不着了……

    等回过神来,嬴政眼神微微闪烁,吸了下鼻子,掉头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