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我,荆轲 >第168章 寡人是人
    咸阳东郊,兰池宫。

    吕萌来后,与芈纭执手相看泪眼。

    但没有无语凝噎,而是巴拉巴拉讲个不停。

    讲天讲地问候爹妈,寒暄了好半天才坐进屋里说话。

    就算芈纾提前带着扶苏离开,走时抚平了坐垫褶皱,擦干水渍,还带走了自己的杯子,也还是被吕萌发觉这里曾经有过别人。

    “你才不会一个人没事干跑到这种地方来呢,”吕萌笑了笑,盘腿上榻,“肯定是被人绑来的吧?”

    芈纭稍稍一愣,呵呵道:“是宫里的几位夫人,方才走了。”

    吕萌没有多问,打算说说正事,刚要开口,旁边射来两道老练的锐利目光。

    是芈纾留在这里的两个婆子,她很清楚芈纭和吕萌的关系,才不会只听芈纭一面之词,额外留下两人来旁听,防止芈纭有心隐瞒。

    吕萌很精,让芈纭把头靠来,伏上案慢慢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

    那两个婆子眼睛都直了,上前两步想要光明正大地偷听。

    吕萌猜出几分,心里冷笑,撅起嘴,又轻又快地往芈纭耳廓上一吹。

    “哎呀……萌萌……”芈纭耳朵一痒,笑着挠了挠,“做什么啊?”

    她大大咧咧伸了个懒腰,望向窗外,看见岸边条小船,嘴角一咧:“景色不错啊,屋里好热,我们出去走走吧。”

    芈纭没意见,吕萌的话,她都没意见。

    芈八子很快摆驾出门,要到园子里逛逛,婆子们紧随其后。

    两人漫无目的地一路闲聊,聊到岸边,吕萌两个跳步就上了船,朝芈纭伸去手:“上船。”

    “我……”芈纭看着微漾的湖面就嫌冷,蹙眉摇了摇头,“天这么冷,我又不会水……”

    吕萌理所当然道:“谁让你下水了?不是有船吗?”

    “可……”

    两个婆子一看,就知道这是要撇下自己,当即上前制止。

    “吕姑娘,这样冷的天,湖面风大,八子经不住冻。”

    “是啊,就算是八子的朋友,也要守规矩,八子是王宫里的八子,姑娘只是外面的姑娘,你可不能——”

    “老婆子!”吕萌一个怒眼瞪来,“谁跟你们说话了?一唱一和地也不嫌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真的关心我纭妹妹呢,去跟你家主人说,别想偷听我俩说话,我说的东西……”

    她挑眉瞥向宫殿,那边窗里似乎有个窥视的人影,伸手指去,一字一顿道,“……她肯定不爱听。”

    那人影下意识地避让了一下,朝窗后藏进半个身体。

    居然被她发现了。芈纾想。

    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芈纭被她拉上了船,抛开婆子和岸边的宫人婢女,两人一船缓缓划远,在湖心轻轻打着转。

    这样就没人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了。

    她们没聊多久,就像婆子说的那样,湖面开阔风大,吹得头疼,很快上了岸。

    在岸边稍作道别,吕萌直接往宫门走,芈纭这一大串人慢慢回到宫殿,当即被带到芈纾面前。

    她轻抿一口热茶,漫不经心问:“你们好雅兴,都聊到船上去了,说了什么?”

    芈纭叹了口气:“是她和吕芷姐姐,之前出了点事……”她又息声不说了,满脸愁容。

    芈纾屏退旁人,才得知吕萌吕芷之前遇到的那场凶险,事关女儿家的名声,怪不得不好让旁人听见。

    “那吕萌也真是的,不至于非得到船上说吧,我看呐,就是她自己好玩。”

    芈纾还是爱护妹妹的,握住她通红的小手,“还非要拖上你,把手都冻得冰凉,喝杯茶暖暖身吧。”

    芈纭低下头,轻轻点了一下:“嗯。”

    ……

    ……

    日渐西斜,两位夫人的车驾回宫时,丝毫没有发现随队的婢女中,多了一道身影……

    ……

    ……

    入夜,秦王的书宫里依然灯火通明,油灯们兢兢业业地燃烧生命,燎炉里的木炭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免得打扰主人。

    年轻的君王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每天要批阅三十斤的奏简。

    还剩五斤。

    嬴政批奏的时候近处无人,他需要绝对的安静。

    打了个哈欠揉揉眉心,宫人悄无声息地送来一盏醒神茶,注意不去影响他,轻轻放上王案后趋步退下。

    他喝下一口,闭目稍作调息,接着展开下一卷,上下扫了两眼,提起笔正要批注……

    脖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轻薄锋利,还有微弱的呼吸。

    刺客么?呵。

    他悬笔停顿片刻,又面不改色地继续落笔,写下自己对这份上奏的意见和命令,洋洋洒洒二十个大字。

    直到他批完这卷,身后的人都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嬴政放下笔,缓缓卷起奏简,“啪”地往旁边一落,又取来第二卷,边展边说:“如果要来杀寡人,记得换种香,吕萌。”

    锋凉的感觉瞬间没有了,片刻的寂静之后,是小姑娘嗅气味的鼻息。

    接着又是长长的叹息:“唉,是白梅香,从小用到大的,想不到你连这都能闻出来,早知道就该在茶里下药毒死你,就跟你毒死我父亲那样。”

    候在外殿的宦人听到里面的声音,急匆匆跑进来。

    见一宫人拿着匕首站在秦王身边,脸色忽变,当场就要叫宫卫进来抓人。

    刚开口发出半个音,嬴政轻挥一下手让他们退下。

    这明摆着就是要对王上不利啊,哪能说退就退?

    一人躬身问:“王上,是否需要叫宫卫——”

    “不用。”

    “那是否——”

    “下去。”

    几个宦人没办法,只能欠身答应:“唯。”

    嬴政继续看简,冷目冷声道:“只凭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和刚才说的那句话,就足以给你们吕家带来灭族的灾祸,举家腰斩。”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吕萌抄着一把小匕首,满脸懊丧地往案上一坐,坐在未批的奏简上。

    “啧。”

    嬴政卷起奏简,嫌弃地赶赶她:“起身。”

    吕萌就起身走开,漫无目的地在旁边晃来晃去,摸摸灯座,摸摸屏风,手很痒。

    嬴政不管她,继续批简。

    对于她是何时来的咸阳、怎么进的宫,一概不问,不需要问。

    因为一概清楚,秦王的耳目,无孔不入。

    吕萌本来有千万句质问要砸给这个臭秦王,可真正到了面前,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吕不韦仲父的关系,两人以兄妹相称,嬴政比吕萌大了快十岁,一直把她当孩子看待,所以对她的很多事情会不计较。

    之前说过,能容忍吕萌性子的都不是常人。

    眼前这位也一样。

    “寡人知道你想问什么,”他边看简边说,“文信侯的死不是寡人的命令,是他自己的选择。”

    吕萌随即反问:“那为什么要逼我们全家迁蜀?”

    其实很多道理,荆轲之前都跟吕萌分析得很清楚,她也听进去了,可就是想蛮不讲理一下。

    嬴政直言:“本来连迁蜀的机会都没有,是你的政哥哥想放你们一命,不感谢寡人么?”

    “你!”吕萌举起小匕首,气得直发抖,“既是政哥哥,那我父亲是你仲父啊,为什么要那样对他?我要听你亲口说。”

    嬴政冷眼扫来:“寡人是君,他是臣,他有功,寡人和父王都给过他荣耀,可惜他越界了,君臣不再。

    “不是寡人怎么对他,而是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寡人、对秦国,等数十年之后,你到了那边若是见到他,可以去问问。

    “或者你坐到这个位子上来,看看你一旦成了嬴政,你会怎么做?你能怎么做?”

    你能怎么做?

    能怎么做?

    怎么做?

    他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让人不容置疑。

    吕萌缓缓垂下匕首,有点泄气。

    眼下贸然入宫,就是想亲耳听听嬴政是怎么辩解的。

    哪知他根本不辩,仍是一副高傲的死鱼脸。

    君王的决策,无人能够质疑。

    她承认自己总是转不过弯来,那或许是种不甘,想为父亲的死找个应该负责的人,而那个人,好像真的就是父亲自己。

    嬴政:“没什么事了就走吧,寡人很忙。”

    他根本就不打算追究吕萌“行刺”这事。

    吕萌问到了答案,人也困了,要回家睡觉。

    她往袖中收起匕首:“不要追查我是怎么进宫的,如果让我知道有人受了牵连,咱们走着瞧。”

    嬴政头也不抬,“嗯”了声。

    耳目早就报上来了:吕家七姑娘今早去兰池宫找芈八子,两人在湖心船上交谈,下午便扮作婢女随王后车驾回宫,在芈八子宫中藏至入夜,是否要搜捕?

    不了,由着她吧。嬴政当时说。

    吕萌是躲躲藏藏进来的,现在大大方方出门。

    从秦王书宫大摇大摆出来,谁人敢拦?

    她刚绕过屏风,嬴政缓缓开口,说了一句可以被称为心事的话。

    与他以往冷冰冰的声音不同,此时略微带着些感情,竟有点吞吞吐吐:“老实说……在听到仲父的死讯时……寡人难过过。”

    吕萌转过身,见嬴政虽在问话,却低着头目不离简,便高声问他:“难过?你哭啦?”

    嬴政:“……”

    吕萌:“那就是了,你真的哭了?你也会哭?”

    “……寡人是人,不能哭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