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风卷长天 >一百二十八章 在路上(四)
    为首的是两个和高成髙纲年纪差不多的老者,不过须发斑白,面容消瘦,看起来比高成髙纲老很多。刚才那位汉子和另外5??人跟在老者身后。

    来到笑眯眯地站起身的高远风身前,两位老者一抱拳,方脸的先开口,“亡国之民杨开,”脸尖一点的老者,“王恒忠,”同声,“见过高公子。”

    高远风微微一愣,听出了这两人的意思,他们相信高远风是真的,却未必认可他的身份。

    高远风对此并不失望,抱拳回礼,“小子见过各位前辈。”

    杨开道:“李大匠才离去不久,高公子就亲临鄙地,可见高公子还是很看重草民的,草民不胜感激。可你刚才对小婿说我们毫无价值,我们就实在弄不懂高公子的来意了。不知高公子对草民的要求,是应允还是······?”看得出,他忿忿不平于高远风说他们没多少价值。

    高远风遗憾地说:“李爷爷才离开么?哎呀,我走快一点就好了。我自洛都来,还未与李爷爷见过面。当然也就不知道你们跟李爷爷提了什么要求。我仅仅是顺道来看看你们而已,没什么具体的来意。既然你们有话要对我说,还不如当面讲讲。来来,坐下说。”

    高远风朝祥妈做了个手势。祥妈手一挥,取出不少美酒、卤肉和点心,还有碗筷和酒杯。

    杨开等人脸色大变,听说高远风的义母是超人,却不知功力竟然如此之高,高达控灵期之上。单凭她一人,就能杀得他们全体毫无反抗之力。

    先坐下的高远风看到几人脸色阴晴不定,顿时明白了他们以为自己是在给他们下马威,笑着说:“这是我义母,断然不会伤害各位的。请坐,坐下说。酒杯碗筷自取哈,我不能让我义母侍候各位。”

    杨开定了定神,用眼神朝身后年轻一点的几位示意了一下,双腿一盘,坐在草地上高远风对面。这个盘腿有点讲究,若杨开认可高远风为主子,那么即使高远风也是这么坐的,他也不应该如此随便,而是跪坐。杨开好像是豁出去了意思。

    高远风摇摇头,没多说什么,回头对柳七说,“七叔,你们也一起吃点吧,差不多也到了该用膳的时间。”

    柳七笑笑,“少爷你谈正事,我们就不吵你,去一边吃。”说完和钟九、马廿一、童卅三走到一边找了块平整的草地,自己从灵戒里取出膳食,却不喝酒。

    杨开的脸僵硬了,想不到除了祥妈,竟然还有一位超级高手。正在自取碗筷的那几人,差点失手将碗筷落在地上。

    杨开八人在自己面前摆好酒杯碗筷,却不好意思伸手去拿酒菜点心。但好几个人忍不住地吞口水,他们很久没喝过酒,吃过如此精致美味的菜肴了。

    高远风没让他们难堪,再次朝祥妈伸手,然后把祥妈递给他的美酒轻轻抛出,恰好一人一小罐,轻巧而稳妥地落在每一个人的面前。祥妈取出大块卤肉,抛给高远风。高远风掏出匕首凌空挥了几挥,卤肉被均匀地分作八块,飞到杨开八人的碗里。

    高远风并没有故意施展武技的意思,只是懒得起身而已。可在杨开等人眼里,高远风这是进一步的威慑。

    高远风举杯,“来来,不管怎么说,相逢是缘。我敬各位。”

    杨开和王恒忠苦脸相对,然后一起用力的端起杯子。杨开道:“是杀是剐,全凭公子,可我依然坚持己见。”抢先仰头将酒一口喝了,瞪视着高远风。

    高远风听得莫名其妙,跟着将酒干了,慢慢放下酒杯,“我是真不知道你们跟李爷爷提了什么要求,更何谈什么杀剐。我先前跟那位大叔说过,你们于我,在武力值上,并无太大价值,我杀你们干嘛?

    作为高家子孙,我感念诸位的忠贞,这才绕道过来看看你们,绝无恶意。当然,如果我们能走到一起,你们还是能发挥不小作用的。这就是我真正的来意。”

    杨开却不领情,“你已降周,就不怕我们泄露了你的真实身份?”

    “哈哈。”高远风失笑,“你们为这事紧张?多虑了。第一,你们说的话,能取信周人吗?第二,若不是为了亲情,我并不怕周人知道。坦白告诉你们吧,我也是超人。你们觉得周人能耐我何?”

    是的,高远风进阶凝神期之后,自信心大增,是真的不在乎周国是否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不过他更愿意用哪个苦命孩子的身份,而不愿接受原本的身份。不仅仅是对高桓的怨气,现在还有了对母亲和云家的怨气叠加,觉得环绕着王子这个身份的,全是算计,没有亲情。

    客观上,高远风的骨肉虽然来自父母,但决定思想的灵魂,却更多的来自另一个人,所以对王子这个身份不喜,是很正常的。

    杨开将信将疑,“你既认为我们无用,又不担心我们泄密,那还来此何为?”

    高远风苦笑,“我说了我是感念你们的忠贞,来看看你们。真话就那么难以相信吗?”

    “就看看?”杨开等人还是不太相信。

    高远风点点头,“就看看,还有,就是希望给你们一点帮助。祥妈,给他们一百晶币。杨老,粮食,器械我拿不出来,也不知这点钱能不帮到你们。我一路走来,看到周军穷索城乡,大概有钱也买不到粮食了。”

    一堆耀眼的晶币,差点闪瞎杨开等人的眼。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可杨开稍稍激动了一下之后,很有自制力地收起了不由自主的笑容,“当然能帮到我们。我知道雁湖买不到粮食,但山南郡可以。不过无功不受禄,该说的,我还是要说。如果高公子不同意,这些钱财请恕草民不敢接受。”

    高远风,“我给你一点钱,并不是要求你们为我做什么。当然,若是诸位能跟我走上同一条路,那就更好了。实在是观念分歧太大,我绝不强求。杨老,你有话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杨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点上刑场的感觉,“第一,我绝不降周。一时诈降可以,但一旦我们发现你是真心为周国而战,请允许我们离开。第二,我们不并入他营,必须自成一营,且不接受外来的将官。第三,不得横征暴敛,需善待衣食父母。第四,复国成功之后,不得兔死狗烹,滥杀功臣。这点口说无凭,需有新法为据。也就是说,我们要限制大王的权限。第五,······。”

    杨开叨叨叨叨说了一大堆,大约十几条。说完后,杨开忐忑地看着高远风。他的这些要求有多过分,他自己清楚。别看他说得坚决,其实已经做好了高远风拒绝部分条款的心理准备。讨价还价嘛。除了关键的几点不可动摇之外,他也不是不能让步的。

    高远风对其中一个新鲜词比较感兴趣,“衣食父母?啥意思?”

    杨开心中一冷,这条是他不愿让步的,高远风偏偏就提及,“我之衣食父母,是谓黎民百姓。别人都认为官吏的职责是牧养百姓,无异于牧养牛羊。有稍微清廉些许的,百姓就千恩万谢,尊之曰父母官。意思是官吏待百姓如子女。

    但是我却不这么看。我认为官吏不事生产,全靠百姓的赋税养活,就跟养子女一样。所以恰恰相反,官吏非但不是百姓之父母,反倒是衣食用度全来自百姓,应该尊百姓为父母才是。我谓之‘衣食父母’。为官一任,当尊敬‘父母’,守护一方平安。

    齐王本就盘剥过度,本以为周军来了会好一点,谁知周国更甚。若不是周军太过苛刻,我们也不会宁死不降。”

    大义凛然地说了一通,才想起眼前这人的身份,杨开顿时尴尬了。这岂不是等于承认,他坚持抵抗这么久,并非是忠于高氏,而是不堪周国盘剥更狠的政策。

    高远风笑了笑,“我就说嘛,按我那位两位哥哥的穷兵黩武、好杀成性的性子,怎么会没把臣子都得罪干净,还有你们这种纯忠之臣。

    行了行了,别紧张,我不在意的。

    说实话,你的这些条件嘛,我还真的一条都办不到。”

    杨开、王恒忠像是受了重重一击,强装出来的龙精虎猛瞬间不见踪影,身体也垮塌下去,心灰气丧。

    高远风道:“降周之事,要看怎么看。我之顺周,当然不是因为忠于周王,而是为了我自己以及我亲近的人,比如我爷爷他们。哦,就是高成髙纲他们这些那人的遗臣。为了让他们能够心安,为了让他们能够安享晚年。

    复国呢,我们可以朝那方面努力。我的意见是,能做到什么地步就什么地步。或许将来只能占据一州一郡,呃,这个我现在就是渤海郡守了,所以应该不止这个地步。也或许不止是诸侯国,未必不能是一个皇朝。

    合兵之事,倒是完全可以按你们的要求来。不过你们的实力有所欠缺,我希望你们能接受我一些灵药,功法和良师方面的资助,使你们的实力有所提高。”

    说到这里,高远风突然有点羞赧,“你说的那么多关于治国方略,吏治民政方面的建议。这个嘛,我怕是力有未逮。”

    前面几条,杨开其实是可以让步的,他最不能让步的,恰恰是关于吏治和民政。吏治关乎他以后的生死,民政关乎他的信念。若高远风是跟他两个哥哥那样的暴君,他宁死不愿认高远风为主。

    杨开失望之极,高远风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看到了希望。

    高远风继续不好意思地说:“我说的力有未逮,是我太懒,懒得操心那么多。我能守护自己以及自己的亲人就不错了,你让我守护一国黎民的平安,我不敢贸然答应。在路上我看到周军强征百姓那点微薄的口粮,隐约也想过是不是该该帮帮他们。但我一个人精力有限,累死我也做不到。

    我其实很喜欢东州道家无为而治的方式,吏政也好,民政也罢,你们想怎么做,你们去做就好了。你们做的越多,越好,不用我插手,我只会更高兴,是不是这个理?”

    是不是这个理?是个鬼呀。哪有不爱权的大王,那还是大王吗?

    杨开迟疑地说:“我希望限制王权,你能同意?”

    高远风坦诚地说:“我当然同意啦,为什么不同意?”他说的是真心话,因为他从来就不愿意复国当大王,只是为了爷爷的心愿而已。且做好了准备,复国之后,将王位禅让给髙纲的子孙。思想转变之后,他追求的也只是能够保证自己及亲人安宁的实力高位,并非是权位。对他来说,高位是安宁的保障,而不是颐指气使的权力。

    杨开半信半疑,“我姑且信你。但你爷爷他们未必同意吧?”

    高远风挠头,“我不能操控他的想法。要想他们同意,你自去说服他们呀。”

    高远风这话,反而让杨开相信了。君王嘛,不就喜欢让臣子之间不同心吗?但杨开固执地问:“万一我和你爷爷他们不能达成一致时,你到底赞成哪一边?”

    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双方政见不一时,就必须有一个裁判。裁判的站位,往往关乎政见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