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零一八年九月三号。
清晨的风从租房大开着的窗户吹了进来。
韩阳翻身而起，他迅速摸出手机，满脸期待的点开了中行手机银行。
9月3号入账5013.88元，余额5015.22元。
发工资了！
开心还没超过三秒，手机短信提示声便滴滴滴的响了起来。
第一条短信，
“韩先生您好，该交房租了。”
第二条短信，
“您本月信用卡账单已出，详情查询某某链接，如有疑问其致电xxxxx。”
第三条短信，
“您本月花呗账单已出，请在9号前还款。”
第四条短信，
“哥，我没生活费啦！”
刹那间，发工资的喜悦消退干净，韩阳只觉得这初秋的季节已然比隆冬还要冷。
房租一千三，信用卡一千五，花呗六百，小妹的生活费要一千五……
把这些扣除，工资刚到手就只剩下……
5015.22-4900=？
115.22？
天啊，今天才三号啊！
一百块用三十天？！
天天老干妈拌饭吗？
韩阳朝着落地窗外面的世界看过去，一架飞机隆隆的从头顶飞过。
话说，
飞机坠毁吧！
鄙人强烈而诚恳的祈祷，您迅速坠毁吧！
就坠落在我的面前吧！
然后，我偷个飞机翅膀去卖了，哪怕只是当废铜烂铁卖掉，也就能脱离苦海、步入小康了……
然而，国产飞机就是凶猛，它完全无视了韩阳的心灵之力，就这么稳稳当当的飞走了。
韩阳低头，点燃一支烟。
极端不愿意的打开了手机支付宝，先把银行卡里面的钱全部转到支付宝里面。
花呗还款，然后信用卡还款，然后给小妹的支付宝转了一千五过去。
支付宝里面便只剩下了1415.22元。
房租还有一千三……
真心不想给房租的！
房租给了的话，他这个月想要活下去，又得透支花呗和信用卡，下个月发工资就还是会像今天一样，到手就没了。
人生就会真正的成为卡奴，一辈子都没法翻身了。
可不给房租的话，人家凭什么让你继续住下去？
真的好怀念以前啊。
无忧无虑，什么都好。
可惜，时光荏苒，却再不能回头。
点开了房东的支付宝账号，韩阳输入了1300，却又迅速取消，来来回回了几次之后，他颓然坐在了窗边，朝着下方看去。
这里是十四楼，跳下去的话，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吧？
可是，会不会痛啊？
还有，小妹怎么办？
他要是死了，韩小梅就真的成了孤儿了，没有收入来源的话，她一个小姑娘要怎么活下去？
他要是死了的话，他此时此刻背负的痛苦，岂不是加倍落到了小妹身上？
就像父亲死了之后，父亲身上的痛苦便加倍的落在了他的身上一样。
真的好累啊！
“累？糊口啊！大哥！”
恰好在这个时候，星爷在长江七号里面的台词，也就是韩阳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已经累到要用这句话做铃声来逼迫自己死撑下去了。
低头朝着手机看去，是小叔打来的电话。
“喂，小叔。”
小叔的声音响起：“阳阳啊，你家地里的芒果，今年有十几棵树结的很好，应该有千多斤，我家今天卖芒果，要不我帮你把你家那些芒果一起摘来卖了，回头我再把钱给你？”
“千多斤？”韩阳愣住了。
老家地里的芒果，是韩阳还在读初中的时候，他跟着他爸一起种的，可后来没几年他爸就因病去世了。
家里只剩下韩阳和韩小梅两个小孩儿。
两个都还在读书的小孩儿。
于是，才高二的韩阳开始边打工边读书，还要供养小妹，整天都忙得能够累死过去。
甚至于，要不是当年没时间好好复习，韩阳绝不会只考上师大。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韩阳的人生彻底走入另一条路的时候，那地里的芒果也就再没人去管理了。
但没想到，在荒芜了十多年之后，那些芒果还是有了收成。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些做生意的去收芒果是按照一斤两块到四块的价格来收的。
也就是说，一千斤芒果至少能卖两千，至多能卖到四千块。
而这，仅仅是十几颗芒果树的产量。
当年，韩阳可是跟着他爸种了差不多十亩地的，种了整整一千棵树下去啊！
若是一千棵树都结了的话，一年岂不是有好几十万的收入？
卧槽！
老子现在一个月工资五千，一年也就六万，回去种地，却有可能一年好几十万？！
马德！
那当年，老子费尽心机读完大学，然后留在这大城市是为什么？！
韩阳愣住了。
“阳阳？”电话那边传来略小焦虑的声音。
韩阳连忙应道：“好的，那就麻烦小叔了。”
电话挂断。
韩阳的心情舒畅起来。
有了小叔帮忙卖芒果的那几千块钱收入的话，这个月就不需要再动用花呗信用卡了。
人生往后，再不需要去填那个无底洞，而是可以真正的一点一点的积累自己的财富了。
只是，每个月也顶多就能剩个三五百吧……这得积攒到何年何月才能买房买车结婚生子呢？
昆都这边的房子远没有北上广夸张，可一套八十平左右的房子也同样要近百万啊。
一月三五百，一年三五千，十年三五万，二十到三十年的奋斗才买得起房。
那车呢？
中途要是生病了呢？
当然，也可以往好的方向去思考，例如升职加薪了呢？
只不过，升职能升到哪儿去？
他一个农村出来的，若不是有大机遇的话，这辈子混个什么什么部经理就算是到头了。
就算升职加薪了，往后结婚生子，为了儿子的前途，他还要卖命的工作。
一辈子，似乎都没有自己真正活着的时候……
更别说，就在前段时间的那一次人力资源部副经理空缺，按资历来说，就应该是他韩阳顶上去的，可空降了一个关系户，他就凉凉了……
下一次升职，要是再空降一个关系户呢？
似乎，就算望眼欲穿，升职加薪也是遥遥无期啊！
真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
韩阳有些苦闷，以至于本该开始做饭的他，彻底没了心思，而后一头倒在了床上。
家里的芒果要是每个月都能提供两三千就好了……
等等！
种地！芒果！
他家当年种了一千多颗芒果树啊，如今十几颗就能卖出至少两千块。
要是一千棵全部结果了呢？
要是再把一些荒地开发出来，扩大规模呢？
年入百万？！
年入百万，在大城市里面其实并不是太高的等级，但韩阳已经对城市失去了信心。
在大城市这种紧迫的生活里，即便年入千万，他也觉得自己仿佛行尸走肉。
如果现在就回老家的话……
如果现在选择回家种地的话，这个月的房租不用给不说，当初租房的四千块的押金要退回来。
加上押金的话，他手上就还能剩下五千多块，再加上小叔帮忙卖的那些芒果的两千多，就能有小一万。
而回老家的话，生活上只需要买点米就行了，菜什么的，地里自己能种，一个月下来根本花不了几个钱。
等同于手中剩下的钱，扣掉回家的路费和买米的钱之后，就能全部预算成小妹的生活费。
一个月一千五的话，也至少能支撑三四个月，只要在三个月内赚到一千五的额外收入，他就能把小妹这个学期的生活费凑足。
而三个月内赚一千五，并没有什么难度。
只要自己多种点菜之类的，拿去街上卖，一个月一千五还是能赚到的。
很有道理啊！
回去之后先这样熬着，等到明年芒果成熟的季节，他就能奔小康了，他就能给小妹一个无忧无虑的成长环境。
他这一生已经受尽了挫折，受够了挫折，他真的太累了！
他想，若是可以的话，一定要给小妹一个幸福美好的生活，一定要让小妹活得不比人家大家闺秀差！
一定要让小妹也活成一个阳光明媚的女孩子。
下定了决心。
放下手机，韩阳迅速收拾起屋子来。
片刻后，该带走的都装上了，衣服裤子什么的，总共三套，根本不占地方，连当年考上大学买的背包都装不满。
真正占地方的是书。
各种各样的书，这些书装了整整两个行李箱。
一切收拾妥当后，韩阳再次摸出一支烟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
这是十块钱一包的那种88红河烟。
这种烟不是很贵，抽着也不会掉档次。
深深的吐出烟气，韩阳拿起手机拨通了房东的电话号码。
“喂，房东先生吗，我想今天退房。”
“退房？”
“对！已经收拾好了，也打扫干净了。”
“好吧，我大概半个小时后过去。”
“好的，再见！”
而后，韩阳又拨通了上司的电话：“喂，刘总，我想辞职了。”
“是嫌工资低了吗？我马上给你加工资，一个月加五百！”
一个月加五百？
一个月加五百的话……
但也就在这时候，往昔在公司的憋屈事儿一件一件浮上心头，尤其那一次升职，就因为人家有关系，就把他韩阳刷了下来……
“不了。”
“为什么不了呢？你要知道，这种时候是公司在考验你们，经过了考验，你就一定会成为公司的中流砥柱……”
这段听过无数次的话响起的时候，韩阳心底爆裂了。
“你特么这句话说了一百遍了吧？”
“这是辞职通知，不是申请，请不要再给老子比比了，再见！”
爆吼一声，将从前积压的怒火爆发了出来，韩阳直接挂掉了电话。
第二章
那不是辞职申请，那是通知！
韩阳怒气冲冲的抽着烟，狠狠的一拳砸在床板上。
他是真的愤怒！
可又能如何呢？
在这个纸醉金迷、物欲横流的时代，你不能给别人带来利益，你就别想别人能给你利益，你不能给比人带来利益，你就连屁都不是！
拼爹没得拼，但是老子能拼地啊！
回家，回家！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半个小时后，向来极端守时的房东来了。
韩阳很爱干净，屋子即便没有认认真真的收拾过，也很干净，房东看了一圈，很满意，退押金，然后，收走钥匙。
韩阳背着包，拖着行李箱，站在房门口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快两年的地方，然后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一百八的车票，舟车劳顿。
六个小时之后，到了华阳县城。
老旧的小城，一股亲切而自在的气息扑面而来。
韩阳按着当年的记忆去了村子里的面包车拉客的地方。
坐着隔壁二大舅家的面包车，便缓缓的离开了县城。
韩阳的老家在县城下距离县城有十多公里的中心镇的河东村十五组，那里又别名龙塘。
十多公里的距离，即便道路已经从当年的弹石路变成了二级路，也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到家。
韩阳坐在靠窗的位置。
十多公里的清脆山势，陡然间将他心底这些年的郁结一扫而空。
他沉醉在车窗外的世界中，他畅想有朝一日，去徒步天下，去行者无疆！
但在离道路近的地方，当年满是玉米麦子的田地里面，如今已经是种满了芒果树。
有些还没卖的芒果树上，挂着无数沉甸甸的果子，有些果子则还套在纸袋子里面。
路边不时能看见有着大货车停着，有着农民在路边宽敞的地方支起了帆布，在帆布构成的简易篷子下面，一众人热火朝天的将才摘下来的芒果装箱。
每一个农民的脸上，都是喜笑颜开。
再往前，往昔的土墙房子已经看不见多少了，家家户户都修起了两层或是三层的楼房，更有的更是修起了小别墅。
那些房子中间，猫咪在院墙上追逐，土狗懒懒的趴在门口，天空中燕子飞舞着。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老大爷老奶奶们，在房前屋后晃荡着，聊着天，下着棋，吹着牛，惬意的笑谈着。
在这美丽而清新的山水之间，他们活得惬意。
这，才是生活！
大城市里面的那个，大概只能叫做生存！
韩阳轻笑着，缓缓的靠着窗子，将额头紧紧的抵在窗子上。
未来，他也一定会像他们一样，修起小别墅，在这青葱山林间做个小地主。
安安稳稳的，幸福快乐的，一辈子！
半个小时后，天色渐渐黑了。
蛙声连绵，蟋蟀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
远处，还有猫头鹰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