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漂泊无岸 >第9章
    我深入回忆不愿苏醒,还是尚南打断我:“连生,你该走了吧,你今天还要跑长途呢!”于是我将尚南送到店里,重新上路。

    通向县城的柏油公路起点,有一个加油站。我加满了油,把车子放在那,往马路对面走去。马路的对面是一排排良田,此时小麦长得正旺。我点起烟,沿着蜿蜒的阡陌漫步。在这些麦田的后面,是苏沫清的老家。那个时候,从石门镇二中到苏沫清家的路,我闭着眼骑自行车都会找到。

    苏沫清家空了好多年,从我初二那年开始。门前堆着的小麦秸秆早已经腐烂,脱麦子用的石磙还放在那个地方,纹丝不动。落叶在地上堆了好几层,看不清原本的路面。邻居的大妈拿着扫帚出来,盯着我看了好久,她估计觉得眼熟吧,毕竟当年我每天早上和傍晚都准时出现在苏沫清家的门口。

    我主动上前打招呼:“大妈,吃过饭没?”

    大妈以异样的目光注视我:“你谁啊?不是我们这人吧?”

    我想多了,十年之久,我早已不复少年模样,我不过是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一会:“大妈我路过,来看看……她家。”

    大妈扬了扬扫把,指向隔壁:“老苏家啊!早没人住了!”

    我笑了笑:“我知道,我就是想来看看。”

    大妈的闲谈之心被我撩起:“你……是老苏家什么人?”

    我说:“我是苏沫清的同学,初中的。”

    “哦。”她说,“那不就是这二中学生嘛,我孙子现在也在那念书。哎,说到苏沫清这个丫头,本来是个好苗子,后来啊,哎!”

    大妈的两声太息,罗织出我的懊悔,我也正好有事向她求证:“大妈啊,这苏沫清一家,到底是什么时候搬走的?”

    大妈眼珠转了一圈,确认无隔墙之耳,凑近跟我说:“这小姑娘不是被强污了吗,你知道吧,你不是她同学吗!后来呢她也不敢跟家里人说,结果啊,肚子都大了。老苏那个时候还是村里面干部啊,知道后那个暴躁啊,一直以为是当年有个每天接小姑娘上学的那个小子弄的,还跑到人家大闹了一场呢!后来不是弄清楚了吗,是一个小混混搞的,那个小混混不是跟人打架被打死了吗!哎,这也算恶有恶报了!”

    “然后呢?”大妈说的这些,都是我已知的。

    大妈越说越起劲:“然后啊,老苏那个人哪能接受这种事情啊,把女儿带去打胎,第二天连夜就搬走啦,跟我们这十几年的邻居都没打招呼啊!”

    大妈抓不住重点,我穷追不舍:“他们去哪了您知道吗?”

    大妈作回忆状:“刚开始不知道啊,他们连夜走的不是吗!后来这小苏长大后倒是回来过一次,都结婚生娃啦,她跟我说当年是去了老苏年轻时一个战友那,都不在我们市了。这小苏啊,这些年活得很糙啊,本来我们都以为她是我们村唯一一个大学生呢!哎,可惜了!”

    没错,差不多一年之前,我在我的精品店里见过苏沫清。她完全变了样,灵气不再,满面沧桑,还带着个小男孩,跟普通的少妇没什么区别。即便如此,这个女孩也是我人生中最美的回忆之一。

    我让人打听到这个女孩的名字和她人一样的美,叫做苏沫清。我想就是只看这名字我也会义无反顾地喜欢上她的,何况她长得那么漂亮。苏沫清的家在农村,离我们学校很远。她父亲是村里的会计,可为人过于老实,一点油水都捞不着。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自从遇见苏沫清,我的生活被注入了新的强劲的动力。我开始喜欢去学校,不再逃课,为的是天天都能见到她。可苏沫清在楼上的八班,我每天爬上爬下的很不方便,为此我央求老爸帮我调换班级。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求他。当然啦,我的有生也不过十五年。

    自从老爸挂了个站长名头,一个月还上不了一次班,简直比女生的大姨妈还闲。他每天要么在家睡觉,要么和官员商人等小镇名流一起觥筹交错。我的母亲原来是个糟糠之妻,特别能吃苦,不怕累。现在跟着父亲一起发达,一起发福,什么事也不做,每日和那些贵妇们在家里打麻将,蹉跎岁月。

    我在阳台上找到老爸,他正在晒着太阳,“跟你商量个事,我想转班。”

    老爸夹下了嘴里的烟,“又惹什么事啦,我最近忙,都没空问你学校里的事。”

    我差点笑出来,你也就比圣诞老人忙一点,“不是,我想好好学习,二班的学习环境太差了。”

    这次估计轮到老爸差点笑出来,“说吧,捅什么篓子了,我帮你摆平就是了。”

    “我是真的想好好学习。”我快没有耐心了。

    老爸灭了还有很长一截的烟头,展开了笑容,“是真的吗,这样才好啊,不管怎么样,学还是要好好上的。”

    “你能找到人就帮我转班吧。”我先转了身。

    “当然行啊!”我听见老爸在后面大声说。

    几天后的周六,老爸带我去石门镇最好的酒店——迎宾楼,同来的还有一个我爸的同事陈叔叔。这个陈叔叔基本就是老爸跑腿的,我在帮派呆这么久,当然知道手下是一个什么样子。迎宾楼我还是第一次来,虽然以前骑车经过无数回。我没有想过我会在这里吃饭。

    其实以前每次看到语文课本上《人民大会堂》那一课,我都会想到迎宾楼,我真的觉得他们的装修没什么两样。我在学校呼风唤雨,但是来到这种地方,我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小喽啰。明亮华丽的大厅,明亮华丽的服务员。

    我们进了一个超大的包厢。里面开了空调,凉爽无比,洁白的餐具摆放整齐。

    老爸坐在我遥远的对面,吞云吐雾对我说:“等会二中的老师们来了之后,你要知道敬酒。”

    “我又不喝酒,敬烟行吗?”我真的不喝酒,但我是故意说的。

    “不要再胡闹了,听我的就行。”我看见老爸微微皱起了眉。

    在我把铺的洁白的一次性桌布撕成无数个条条之后,陈叔叔终于把所有的老师们都接过来了。

    “哈哈,赵站长,破费了破费了!”大腹便便的沈校长挺进来。

    老爸伸出双手迎接:“沈校长肯给面子,我老赵感激不尽啊。”

    我也站起来,看见石门镇第二中学的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我们二班全部老师,还有几个我不认识。我心里很生气,为什么还要叫二班的老师过来吃饭啊,难道不尴尬吗。

    老爸跟他们一一握手,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这种笑容我在家里从来没有见过。一一落座之后,沈校长开始向老爸介绍各位老师,原来那几个我不认识的是二年级八班的老师。二班班主任付老师坐在我旁边,搞得我很不自在。没想到这家伙跟在班里完全两个样,主动地笑着找我说话。我拿着一杯酸奶,陪在座的老师喝了一圈。

    付老师起身发言:“其实赵连生还是很有灵气的一个学生,现在才初二,只要好好学,一定可以考上县一中的。”

    我差点喷出来,他真是喝过酒之后什么话都敢说。石门镇每年最多往县一中输送十名尖子生,而我现在的水平是班级后十名。

    八班的唐老师也发言了:“赵连生,我在这里向你保证,我们班不像其他班级,整天都有一群学生把班里搞得乌烟瘴气的,我敢说我们八班是二中环境最好的。”

    “上次期末考试,你们八班的平均成绩好像输给我们二班了吧。”付老师坐在我身旁,我看见他把酒杯轻轻地一摔。

    唐老师喝了一口酒,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石门镇第二中学初一下学期年级第一名在我们八班,跟我说什么平均分!”

    付老师把自己推到椅背上:“你八班不就靠一个苏沫清嘛!”

    唐老师好像不服气:“那付老师您带的二班也培养一个苏沫清出来啊。”

    听到苏沫清的名字,我开始来劲了,为了防止两位老师打起来,我站起来给唐老师敬酸奶:“唐老师,我可以选座位吗?”

    唐老师洋洋得意的说:“当然可以,今天我在这,你跟我说,想坐哪坐哪!”他叫我坐下,顺便送了我身边付老师一个轻蔑的眼神。

    “我想坐第三组第三排。”那位子正好在苏沫清的后面。

    “行!包在唐老师身上。”

    那一晚,我们吃到很晚才回家。粮站配的面包车上,老爸睡着了靠在我身上,呼噜声很大,我不敢动,只轻声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谢谢”!

    一周后的第一节语文课,我如愿地坐在二年级八班苏沫清的身后,那顿饭没有白请,唐老师向全班同学介绍我的时候给足了我面子,说我是一个积极向上很有灵气的男孩子。接着他让我自我介绍,我是这样说的:

    “大家好,我叫赵连生,之前是二班的学生,现在连升六级,到了八班。”

    这句话很有效果,全班哄堂大笑,苏沫清的背部轻微抖动着,应该也在偷笑。

    “很高兴认识大家,希望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好好学习。”掌声如雷,包括苏沫清的。

    对不起,我真的难以形容我的幸福感。到了八班之后,我每天早早地来到教室,因为我想每天我都要是第一个见到她的男人,但我发现我做不到,她第一个见到的肯定是他的父亲。跟岳父大人我就没有必要再争了。我到班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刚从路上采来的尚有露珠的小花插在她的桌子上,然后静静地等待她的到来。也许你认为这纯属虚构,不,我告诉你这是真的。苏沫清总是第二早的来到教室,当然她是来读书的。起初她不知道桌上的花是怎么一回事,后来时间久了,她来之前发现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才知道是我送的,但是她从来不跟我说话。在她面前,我也不像之前那么油嘴滑舌,生怕说错了什么话。早晨的教室万籁俱寂,只有苏沫清悄悄的读书声。在其他学生来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班里只有我和苏沫清两个人,我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我沉浸在这样的时光中大约一个月之久,我猜想苏沫清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该被我打动了,于是我决定正式追求她。说来好笑,我长这么大还没追过女孩子,尽管我身旁总不缺女孩子。

    那天傍晚放学,我叫齐了六灵帮的兄弟们,骑着那种超酷的山地自行车在苏沫清回家的路上飞扬。我们形成一排走在前面,双手放开车龙头,互相拉着手,高声唱着当时流行的歌曲,周杰伦的双节棍。其实我觉得周杰伦无论是发型,眼睛,性格,还是穿衣服都跟我蛮像的,所以我刻意可以学唱他的歌,而且我唱得不差。

    苏沫清在后面低着头默默地走着,我时不时的回头看她。没想到我的车龙头不受控制,突然急转,结果我们一排人动作整齐划一,全部摔倒,掉入路边的农田里。苏沫清听见叫声一看,只见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的自行车,车轮在“呼呼”地转着,人却不见踪影。当我们一个个满脸泥泞地从农田里爬上来时,苏沫清忍不住哈哈大笑,她笑的样子真美。我顿时怒气全消,转而向旁边的兄弟们大喊:“我们成功了!”

    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苏沫清家不是离校很远吗,我决定每天早上接她去学校晚上送她回家。我每天重复的一个动作就是拍拍自行车的后座,说,上来吧,我载你。你要知道那个年代一个学生拥有一辆山地自行车是多么的不容易,我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是多么的潇洒,不亚于现在的富二代拍着宝马的屁股对女朋友说,上车。

    可是苏沫清连看都懒得看我和我的山地自行车,转头就走。我并不生气,如果她一开始就答应我的话,我反而不那么喜欢。我只能跟在她的后面找她聊天,她同样是一开始不理我。或许你已经从我说这句话的语气中猜到苏沫清后来答应了我,没错,的确是这样,让我来慢慢跟你讲述。

    其实不光是苏沫清的拒绝,他老爸也是见到我就烦。他先是用言语恫吓我,让我滚,后来直接上手,拿着棍子赶我。我每天清晨出现在她家门口的时候,见到的第一个人并不是苏沫清老爸,而是她邻居家的阿姨,阿姨每天准时开门扫地,都会看到我。后来时间一久,加之我嘴巴很甜,我跟这位阿姨竟然混得很熟。以至于每次苏沫清老爸赶我走的时候,阿姨都会替我求情:“老苏啊,你也太封建了吗,这都什么年代了,有什么要紧的!”

    可这求情丝毫不管用,为了自己不年纪轻轻腿就被打断,我把接苏沫清的地点换到跟她家隔了几个水田的柏油马路上,这样他爸纵然会凌波微步,我也有充分的逃跑时间。有趣的是,即便隔了数十米,邻居家的阿姨还是一开门就能望见我,然后用千里传音大法跟我打招呼。

    在我愚蠢的坚持接送苏沫清屡遭失败的一个礼拜之后,她终于被感动了。亦或者是同情,我不在乎,反正她是答应上我的车了。那是一个阳光妩媚的秋日,我在苏沫清家门前的田埂上等了好久。苏沫清一出来,我照旧做了那个做了无数遍的动作。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苏沫清嫣然一笑,让秋光逊色。然后径直走向我的自行车,侧身坐在后座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的望着她。苏沫清笑着说:“看什么,还不走,你想让我迟到吗?”

    我回过神来,几乎疯狂地喊:“坐好了,走喽!”

    我骑得很慢,我想让此时此刻的时光尽量留的长一点。苏沫清很轻,我骑得很轻松,可是我的心里无比的踏实,觉得后面载着的就是我整个的世界。苏沫清右手缓缓地绕过我的腰,轻轻地环抱着。一股暖流袭遍我的全身,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充溢于外的幸福。暖暖的风从我们的面庞吹过,带着青春的气息,飘过很远很远。

    苏沫清突然对我说,其实,你也不是个坏孩子嘛!

    我怎么觉得这话像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说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又说,你为什么要参加帮派呢,我觉得你人挺好的,不像是喜欢打架的呀。

    这个你不会懂。我回答说,这是我们男孩子的事。

    我不喜欢你打架。我估计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羞赧地低着头的,虽然我看不见。你能答应我以后不打架,好好用功读书吗?

    她怎么越来越像大人了,我沉默了好久,想着苏沫清在等着我的回答,于是硬着头皮说,会吧。

    什么叫“会吧”,会就是会,不会就不会。

    会!我坚定地回答。奇怪,用功读书,怎么会从我嘴巴说出。天知道。

    我们这样的关系又持续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