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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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总是让人感到匪夷所思，在几十分钟前，土地使用审批手续的事还让林子阳感到头疼，可是，一转眼赵局长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这件事真有些让人感到莫名其妙。林子阳百思不得其解，他也曾亲自登门询问过赵局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局长笑而不答，脸上是一副秘而不宣的神情。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终于让林子阳渐渐体会到了个中的缘由，原来赵局长灵敏的触角已先知先觉地嗅到一股异样的味道。
周末下午，林子阳早走了一会儿。他去医院看望了一下白阅之，白阅之恢复得很好，已能在白杨的搀扶下在病房里来回走动。医生说用不多久他就可以康复出院了。白阅之已经知道是林子阳把他送到医院的，也知道他和白杨曾经是同学。白阅之拉住林子阳的手对他好一阵感谢，林子阳连声说这是应该做的。见这一老一少聊得投机，白杨站在一旁抿嘴直笑。
从医院出来，林子阳急匆匆回了家。刚到楼下，手机就响了，是吴玲打来的。再有几分钟就到家了，即便这样林子阳还是接了电话。吴玲急切地问：“子阳，你怎么还没到家？我有急事跟你说，你快点回来！”于是，林子阳三步并作两步，急切地上了楼。
一进门，吴玲就问：“子阳，那块劳力士手表呢？”林子阳一脸漠然，说：“我戴了几天，感觉戴在手上挺碍眼的，就把它放在抽屉里了，到底出什么事了？”吴玲一脸紧张，说：“你听说没有，陈牧天出事了！”林子阳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吴玲又说：“网上关于他的帖子现在闹得都满城风雨了！据说，问题就出在一块劳力士手表上。”
这件事林子阳第一次听说，他吃惊地哦了一下，问：“陈牧天的劳力士手表怎么了？”吴玲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她想了一下，说：“子阳，那块表咱还给余力吧，毕竟东西太贵重了！”林子阳用狐疑的目光上下看着吴玲，问：“难道你没把表钱付给余力？”吴玲惭愧地低下了头，说：“给了，他没要。我就没再给。”林子阳说：“那就把表还给他吧，反正我也没戴几天。”说完，他匆匆进了书房。
林子阳打开电脑，在网上搜索起关于陈牧天的帖子来。近些时间，林子阳忙得一点空闲也没有，他已许久没有上网了。再说，他和外界联络也比较少，关于陈牧天的事他一点都不知道。
通过在论坛上查看帖子，林子阳渐渐明白，原来，不久前陈牧天参加了一次慰问走访活动。当他把一桶色拉油送到那些贫困户手中的时候，他手上戴的那块货真价实的劳力士出现在了照片的显要位置。当这张照片在城北区政府网上出现的时候，引起了许多网友的质疑。后来有人将那张照片粘到了论坛上，网友对此议论纷纷，强烈要求有关部门对陈牧天那块手表还有他这个人进行调查。
看完这张贴子，林子阳冒出了一身冷汗。不久前他就曾卷进过舆论的漩涡，幸亏他没什么问题，要不后果不堪设想。然而，林子阳却隐隐有一种预感，陈牧天的背后肯定存在一些见不得人的问题，这张帖子说不定会给他带很大的麻烦。
从电脑桌前站起身，林子阳猛然想起赵局长那张笑吟吟的脸。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赵局长的态度为什么会在一天之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他禁不住为赵局长灵敏的嗅觉而暗自感到惊叹。
这一天，林子阳正在办公室查阅区里下发的文件，秘书小王急匆匆地走进来，说：“林书记，市检察院的人来了，说有事找你。”林子阳急忙问：“人在哪里？”“在接待室。”“我马上过去！。”说着，林子阳快步走出去。
接待室里共有三个人，是两男一女。为首的是一个瘦高个中年男子，见林子阳进来，他说：“你是林书记吧？”林子阳和三个人一一握手，说：“我是林子阳，你们有什么事吗？”男子面色凝重地说：“我们需要问你几个问题，希望林书记能够配合我们的工作。”林子阳满脸狐疑地点了点头。
男子问：“你认识郭志明吗？最近你见过他吗？是在什么地方？”林子阳感到很意外，回答道：“郭志明曾是西郊镇的党委书记。我认识他。最近见他是两个月前新学校的开工仪式上。”男子又问：“除了这一次，你们上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或是给过你什么东西？”林子阳想了一下，说：“上次应该是在医院的病房里，老郭在住院，我去探望他……他跟我说在财政所的铁橱子里放着一些钱，让我急用时就拿去用。他还把铁橱子的钥匙给了我……就是这些。”
男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问：“里面有多少钱？现在钱在哪里？”林子阳说：“钱一共有十三万！我们把这些钱全部用在了‘生态农业种植园’上面了。不过，这些钱等到年底我们就会还上，是暂借。”男子又问：“这些谁可以为你证明？”林子阳暗想，这件事最清楚的当然是门向东，可是他已经死了。不能再为自己证明了，于是，他说：“宋镇长，还有财政所的同志都能为我证明。”男子点了一下头，说：“好吧，你在这里签个字。”说着，他把笔录递过来。
林子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花光了这些钱，自己会不会有事，他接过笔录匆匆签了字。
男子说：“林书记，能把宋镇长找来问他一些事情吗？”林子愣愣地说了声：“当然可以。”说着，他给宋刚打了个电话。
男子低声告诉林子阳：“那些钱是郭志明在西郊镇当书记时，政府集中采购玉米种子过程中的回扣。我们也是例行公事，你可千万别见怪。”原来那笔钱是这样来的！难怪郭志明……
等宋刚走进接待室，林子阳便离开了。走进办公室，他恍然想起，玉米种子是毛头通过陈牧天摊派下来的，这件事一定与陈牧天脱不了干系。紧接着他又恍然想起，已经有许多天没有在城北区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上见到过陈牧天的身影了，在以前陈牧天可是每天晚上都会准时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难道陈牧天……
林子阳一脸愕然，想不到，事情居然如此瞬息万变，不久前陈牧天还坐镇西郊镇，还在积极策划冯氏公司在西郊投资的事，可现在他的脚下却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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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冬季。当第一场雪从铅色的天空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时，生态农业种植园蔬菜大棚里的第一批鲜亮的蔬菜开摘了。林子阳特意摘了两箱新鲜的茄子和西红柿给郭志明送了去。种植园能有今天的收获，他第一个要感激的人就是郭志明。如果当初没有他留下来的十三万元资金，种植园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功。
西郊镇的各项工作都步入了正规，那片沉寂了几十年的土地正在悄然发生变化。另一件让林子阳感到欣慰的是，白阅之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已经能够自己独立行走了。白杨的心情也好了很多，林子阳见到她时，她又和以往一样有说有笑了。
天冷了，工地上都停工了。寒风吹过，一眼望去，西郊镇一片萧条。
在城北区反腐工作会议上，林子阳得到了陈牧天被双规的消息。正如他之前所料，陈牧天不仅收受了数十万元的玉米种子款的回扣，还在城区建设过程中收受了冯氏公司等企业的巨额贿赂。同时，他也为这些企业在征地等方面获取了巨大的利益和好处。
一想起这件事，林子阳就感到心惊肉跳。不久前在省城参加毕业十年同学聚会时陈牧天意气风发的神情还历历在目，如今他却身陷囹圄。当天夜里，林子阳做了一个噩梦，从梦中醒来，他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连枕头和被子都湿透了。
第二天，白杨来了。林子阳看到她脸上的表情非常凝重，便问：“牧天的事你知道了？”白杨点了点头。林子阳知道白杨的心情一定很沉重，毕竟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于是，他说：“事已至此，也别太难过。”白杨依然面无表情，说：“这一天我早就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说实话，上大学时，林子阳和陈牧天的确是要好的哥们儿，虽然陈牧天后来做出了不少出格的事，可他还是为陈牧天感到了婉惜。
林子阳长长地叹息一声，白杨勉强笑了一下，说：“今天是来向你辞行的！”“辞行？”林子阳满脸疑惑。白杨说：“我已辞掉电视台的工作，即将和爸妈一块回省城。”林子阳满脸惊讶，问：“什么时候回来？”白杨痛楚地摇了下头，说：“不回来了。”
林子阳沉默了很久，问：“是临时决定的？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白杨说：“很早就决定了。是想亲眼看到陈牧天被绳之以法的那一刻再走，想不到这一天说来就来了！”沉默良久，林子阳说：“你能再慎重地考虑一下吗？你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毕竟对这片土地还有许多值得你留恋的东西啊！”
白杨的脸上流露出一副很痛苦的表情，说：“是啊，我把一生中最美好的十年交给了这片土地，这里的确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值得我眷恋。这里曾经给过我太多的欢乐和幸福，可是我在这里也遭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伤痛。我已深思熟虑过，这段生活应该结束了，我将要开始属于我自己的新生活。”
林子阳猛然发现，眼前的白杨似乎一夜之间改变了许多，变得让他感到有些陌生了。他木木地说：“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太突然了。一时间我还接受不了……”白杨用白皙的手掌撩了一下额前纷乱的秀发，说：“子阳，我真的很感谢你对我的帮助。不管我走到哪里，即便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忘掉你的！”林子阳忽然感到心头一热，他哽咽了一下，终于说道：“白杨，如果我以朋友的身份，郑重地挽留你，你会改变主意吗？”
白杨连想都不想一下，就轻摇了一下头，回答道：“不会的！近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我想了很多，我感觉一个人如果不经历一次浩大的苦难，要想真正长大其实很难。一直以来，我始终以为自己是一个孩子，是一个偎在爸妈和老公怀里的孩子，是一个永远都无法长大的孩子，有什么困难有别人来为我承担。现在才恍然发现我忽然长大了。我的确要靠自己的力量来承担起家的责任，我要撑起手中的那把花折伞随时做好为爸妈和孩子遮风挡雨的准备！”
林子阳了解白杨，她定下的事是不容易改变的。想到白杨就要走了，陈牧天又身陷牢笼，原本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就这样七零八散了。林子阳两只手痛苦地抱紧了脑袋，许久没说一句话。
林子阳扬起了脸，他清晰地看见白杨苍白的脸颊上已流满泪水。他问：“啥时候走？”白杨的嘴角抽动了几下，说：“后天。”林子阳说：“到时候我去送你！”白杨说：“不用了，我不想临走时流泪。”林子阳没再说话。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些时间。白杨忽然起身，说：“子阳，我还有很多事，我要走了。”说完，她用那双装满了柔情的泪眼望了林子阳一下，掉头跑了出去。
林子阳来到楼下时，白杨已钻进一辆银白色轿车，疾驰而去。
直到车子在林子阳的视线里完全消失，他才慢吞吞地回到办公室。他目光呆滞地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一会儿是白杨，一会儿又是陈牧天，就在那一刻，他做出了一个让人难以费解的惊人决定。
林子阳回到了椅子上，在电脑屏幕的Word文档上快速地打下了“辞职报告”这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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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阳并没有把辞职报告交给安峻山，而是交到了张副部长手中。
张副部长满脸疑惑，问：“林书记，据我所知，西郊镇目前的各项工作搞得都很好嘛！你怎么能急着回农业局呢？”林子阳目光散乱，说：“这件事与西郊镇的工作无关。”张副部长又问：“工作中遇到什么困难了？有困难向城北区委区政府反映嘛……”不等他说完，林子阳摇了一下头。
两个人又聊了些时候，张副部长见林子阳态度很坚决，只好说：“好吧，你的辞职报告我暂时留下，不过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另外，你只要呆在西郊镇一天，就要对西郊镇负责一天，如果出现什么问题，组织上会严肃追究你的责任。”
听完这些话，林子阳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说：“张部长，请您放心，我会把西郊镇的工作做好的！”
从市委组织部出来，林子阳并没有立即回家，他开着车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行驶着。
林子阳恍然想起，今天是白杨去省城的日子，于是他猛踩油门向城北区驶去。
林子阳把白杨家的门铃按得吱吱直响，可是，里面并没有人出来。他刚要给白杨打电话，这时对面人家的门开了，一个胖女人探出脑袋来，问：“你是找电视台的白杨吧。”林子阳木木地点了一下头，胖女人说：“你来晚了，白杨全家人昨天就去省城了！”说完，她啪的一声把防盗门关上了。
白杨撒了谎。她昨天就走了！她骗了自己！难道真是害怕自己来送她吗？除了这个原因外，林子阳再也想不起任何一个可以让他感到信服的理由。
从楼上下来，林子阳的眼里早已噙满泪水。
孙健，作家，山东广饶人。已出版长篇小说《同学会》《公考》《假如让爱多等一天》《一起走过那年的雨季》等。《同学会》曾获黄河口文艺奖，黄河口文化之星。短篇作品见于《小说月刊》《青年博览》《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新民晚报》《博爱》等多家期刊。作品曾入选《名家微型小说精品》《中学生成长经典书系》《中国微型小说百年经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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