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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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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有几天就要期终考试了,考试完成后就是暑假。对于全校师生来说,这几天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期终考试对于每一个学生来说,重要性不言而喻。现在家长把孩子的学习成绩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家长们呆在一起聊天的话题看似是比谁家有几套房谁家换了车,其实这些对他们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这些事说起来似乎把他们羡慕得口水都要流下来,可是一转身就会把这些事忘得一干二净。真正让他们刻骨铭心的是比孩子的学习成绩,看谁家的孩子考进了哪所大学,毕业后找了份什么样的工作,什么房子呀,车子呀,和孩子有没有出息比起来都是毛毛雨!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学生们能不看重这次期终考试吗?

    看重这次考试的还有老师,等考试成绩出来,学校会拿着各班的考试成绩和区里其他兄弟学校的成绩进行比较,然后按成绩高低给全校老师进行排队,这就是对老师们一年教学工作的考评。都是为人师表传道授业解惑的先生,一样的受苦受累,一样的起早贪黑,一样的勤勤恳恳,有的排在队伍前面,有的排在队伍后面,有的上台领奖,有的却两手空空,对于那些把“脸面”看的比生命还重要的老师来说,成绩若是落在了后头,就如同被人在扇耳光!因此考试来临之际,他们都是不待扬鞭自奋蹄!

    作为学校来说,所承受的压力绝对不会比老师和学生少,区教育局每年都要根据期终考试成绩对全区内的所有初级中学进行一次大排名,然后对成绩出色的学校进行表彰奖励。虽然定制一块金灿灿的大奖牌花不了几个钱,可是对于获奖学校来说意义却是非同凡响。

    这些天,西郊镇初中的全体师生正为几天后的期末考试紧锣密鼓地做准备。刚吃过晚饭,同学们丢下碗筷就都回到了教室,老师们也早已站在站台上讲解起了习题。校长姓罗,叫罗欣。罗欣绝对是一个实干型的校长,她已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还一直盯在教学的第一线,吃过晚饭,见外面下起了雨,她就拿起一把花折伞,在校园里四处转悠。她留着短发,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多年来,来自社会各方面对教育的多重压力让她在校长这个位置上从来不敢有半点懈怠,长年累月,她已是多病缠身。她瘦弱的身体,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刮倒,可她撑着伞在风雨中的校园里所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那么坚定!

    自从身体有了毛病,罗欣就萌生了退意,可她一直有个心愿未了,就是西郊镇中学新校区至今没能建成。新学校建成后,她只要能在新学校里当一天校长,哪怕是参加完新学校的开学典礼,她就马上写辞职报告。想不到这个看似很容易实现的心愿,让罗欣一等就是三年,直到今天一直未能了却这桩心愿。记得三年前,她在第一时间接到小学同学门向东的电话,告诉她镇里已经选定了新校址,用不了多久新学校将会拔地而起。她当天就召开了全体教师会,在会上她高兴得像个孩子,挥动着手臂说:“新校址有了,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到新学校给孩子们上课了!”话音刚落,台下掌声雷动。可谁又想到等了都三年了,新校址那里至今连半片砖瓦也不见。

    三年来,罗欣不知给门向东打了多少电话询问建学校的事,跟其他领导不熟,她只能找门向东,谁让他和自己是老同学呢。每次问起建新学校的事,门向东都是对她说资金不到位。她知道建一所学校需要巨额资金,也知道这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事,可她更知道新学校对孩子们来说有多么重要。

    罗欣知道门向东是不会和她说谎的。上学时,门向东就是一个诚实守信乐于助人的好同学。记得,有一天下了大雨,下午放学回家时,河水漫过了那座窄窄的石桥。八岁的罗欣无奈地站在石桥边直抹眼泪,这时,门向东背着书包走过来,说:“我背你过去吧!”罗欣望着那湍急的河水,有些担心地说:“你行吗?”门向东说:“行!”

    门向东脱下黑布鞋,挽起裤腿,露出了小脚丫,然后附下身子蹲在了地上,罗欣提心吊胆地伏在了他瘦小的背上。门向东缓缓地站起来,一步步向石桥走去,罗欣吓得闭上了眼睛,她听到了哗哗地趟水声,让她想不到的是趴在门向东的背上居然是那么平稳,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于是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看见四周全是水,门向东的两只脚丫没在了冰冷的河水里,他正小心地一步步向石桥的另一头走去,居然一点儿也不害怕。罗欣猛然觉得在门向东背上的感觉真是美极了!可她还没美过来呢,两个人已经过了桥。

    让罗欣至今都感到遗憾的是,门向东把她刚从背上放下来,她连声感谢的话都没说,就甩着两条漂亮的麻花辫子跑回了家。

    后来,门向东因父亲工作变动转学走了,两个人从此失去了联系,直到门向东调到西郊镇工作,别过四十年的老同学终于接上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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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向东带领工作组全体人员一走进学校,就碰到了罗欣,见教室里师生们还在挑灯夜战,便一脸惊讶地问:“老同学,你们怎么还没准备好呀!车我都带来了。”来之前,门向东给罗欣打了电话,已经对学校的情况进行了了解,除了离家较近的学生,较远的还有三百来人,为此他联系了两辆大巴车,用不了三趟就能把人拉走。

    罗欣把伞往前举了举,花折伞把门向东微秃的脑袋罩住了,说:“老门呀,你们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呀!这节骨眼上让我们转移,这不是瞎胡闹嘛!那条人工河养护得那么好,又怎么会决堤?这不是开玩笑吗?孩子们马上就要考试!就是我同意转移,怕是正在上课的老师们也不答应啊!”说完,她用祈求的目光愣愣地望着门向东,不再说话。

    门向东说话的声音有些喑哑,说:“我们已接到区办公室的电话,说今天夜里极有可能降特大暴雨,河两面山坡上的积水一旦泻下来,万一河坝承受不了,后果你是清楚的!”罗欣沉默片刻,说:“这只是一个假设,是一个未知数,因为一件还不能确定的事件,就让我们转移,你要知道全校师生近一千人呀,现在同学们还在教室里上着课呢!天又下着雨,全部师生马上转移简直就是一件难以完成的事!”

    门向东知道眼前这位老同学脾气有些犟,于是他把转移计划又详细地和她说了一遍,站在旁边的其他机关干部也不时地插嘴帮几句腔。可是,不等他把话说完,学校的其他领导和老师闻讯赶过来,他们好像和罗欣都串通好了,意见出奇一致,都不同意转移,即便是转移也要看看天气的情况再说。

    门向东在平时处理棘手问题的法子还是挺多的,可是今天在老同学面前却是束手无策,他用几近哀求的口气说:“罗欣啊,你可不能因为多上一晚上的课,犯下大错啊。”罗欣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说:“你们这是小题大做,那么高的河坝说决口就决口了?再说今夜会一定有特大暴雨?上午我还查看过天气预报呢,是中雨,没你说得那么严重。你们就快点回去吧!”

    不管门向东怎么劝,罗欣他们就是不肯转移,门向东看了一下表,已是晚上九点钟了,雨一直下着,并且越下越大,一群人站在办公室的房檐下久久僵持不下。

    林子阳把车开进学校时,见教室里老师还在给学生们按部就班地上着课,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个门向东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怎么还没有行动!于是他从车上一下来,就气呼呼地朝着办公室方向快步走去,他没有打雨伞,也没有穿雨衣,顷刻间他就变成了落汤鸡。

    远远地,林子阳就听见了门向东正在和罗欣他们在为转移的事争吵着,而且言辞相当激烈,他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天已经很晚了,西郊镇初中近千名师生的转移还没有半点动静,林子阳顿时急眼了,他分开人群来到罗欣面前,厉声喝道:“罗校长!若是河坝决堤,这里将会是一片汪洋!我以西郊镇党委的名义郑重地告诉你,为保证全体师生的生命安全不受损害,请你马上组织全校师生按原定计划转移!如果再拖延时间,我现在就撤掉你校长的职务。”他的话不亚于一声惊雷,在场的所有人都异常震惊。

    罗欣幡然醒悟,顿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她掉头向办公室走去,不一会儿,学校的广播喇叭里响起了全体师生马上停课准备转移的通知。

    全体师生转移的既定方案是这样的,离家近的同学马上回家,凡是一个村或同路的同学由一名工作人员和一名教师负责带队回去,离家远不能回家的就乘坐大巴车暂时到镇政府住一晚上。

    同学们收拾好东西披好雨具分头行动起来,这时雨越下越大,雷电在头顶上响个不停,风越刮越烈,狂风裹着瓢泼般的雨水,似乎要把整个世界吞噬掉一般。骑自行车逆行的同学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简直寸步难行,带队人员只好和他们一起推着自行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有些胆子小的女同学吓得都哇哇大叫,幸亏同行的人较多才能壮着胆子在漆黑的雨夜中继续赶路。

    去镇政府暂住的同学需要三趟才可以用大巴车把他们转移完,按低年级同学先走高年级同学后走的原则,大家陆续上了车。第一趟车很快就出发了,余下的同学都呆在教室里翘首等待。

    林子阳、门向东和罗欣三个人一直站在房檐下焦急地祈盼着最后一名学生的离开。借着校园里昏黄的灯光,罗欣清晰地看到白色的雨水宛如有人在天空中用盆子浇一般从天而降,狂风呜呜地怒吼着,似乎要把四周的一切都要掀翻才肯罢休。片刻间,校园里的积水已没过了人的小腿部位。面对眼前白茫茫的世界,罗欣开始相信了刚才门向东对她所说的话,于是她愧疚地望了门向东一眼,可门向东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他正直勾勾地望着远处的那条青石路出神,那是接送学生的大巴车回来时的必经之路。

    大巴车终于回来了。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冲进了狂风暴雨之中,风很大,雨势凶猛,三个人都禁不住打了寒战。同学们都披着雨衣,带着用雨布裹严的书本,陆续向车上走去。

    工作人员和留守的班主任查看完各个教室确定再没有遗漏的学生后,大巴车终于出发了。车子驶出学校那两扇已经锈迹斑斑的大铁门时,大家悬着的心终于落进肚子。林子阳紧绷着的脸也松弛下来,他冲罗欣笑了一下,说:“罗校长,刚才情况紧急,我的话说得有些重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上车,咱们一块回去!”罗欣尴尬地笑了笑,说:“都是我不好,差点误了大事……”不等她说完,门向东长舒一口气,说:“啥也别说了,走吧。”说着,他为罗欣打开了车门。

    三个人上了车,那辆黑色桑塔纳顿时疾驶在了风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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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到的师生,已经分男女被安置在了会议室、接待室、办公室等场所,床没有那么多,大多是在地上铺了棉垫子或是卷席之类的东西就地休息,条件虽然差了一些,可是,时值夏季天气闷热,总算能凑合过去。

    最后一批师生抵达后,工作人员迅速带大家分头去了安置点。罗欣从车上一下来就和学校的几个中层领导了解起师生的安置情况,当她得知全体师生都已安全撤离后,脸上才释然地露出笑容。

    林子阳站在办公楼的大厅里,看了一下手表,已是零点。手表是余力送的那块,果真是货真价实的劳力士,雨水一点也奈何不了它。

    从晚上到现在林子阳虽然一直没有吃东西,他却一点儿也没觉到饿。见老师和学生们都已经安置妥当,他再次摸出手机给吴玲打了电话,手机还是关机,家里的座机还是无人接听。

    狂风卷着雨水铺天盖地而来,振聋发聩的雷电利剑一般一次次划破漆黑的夜空,雨越来越大,路面上积满了水。林子阳心里一直惦记着吴玲和苗苗,苗苗发着高烧,这样恶劣的天气下吴玲一个人行吗?林子阳的心再次悬在了半空中,他呆呆地望着漆黑的雨夜,沉默不语。

    罗欣望着门外肆虐的风雨,叹息一声,说:“这一次差点让我误了事,几十年了,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呢。”门向东干笑了一下,说:“你心里装的只有那些孩子们,哪里还顾得上去关注天气。”两个人正在说着话,一名女老师忽然慌里慌张地从楼上跑了下来,大声喊:“罗校长,不好了,不好了……”

    林子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走过来,说:“先别急,慢慢说。”女老师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班上的……丁小明还没有撤出来……他现在还呆在宿舍呢!”听完这句话,几个人顿时紧张起来,罗欣也急了,大声说:“刘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们班上的同学都撤出来了吗?”

    刘老师哇的一声哭起来,她抽泣着说:“吃过晚饭时……丁小明说他头痛……我就让他回宿舍休息了……他一直呆在宿舍……撤离时由于时间紧忘记通知了……”不等刘老师把话说完,门向东果断地说:“我再回去一趟!”说完,他一挥手,招呼了几个机关干部就要往外走。

    林子阳深情地望着门向东,大喊道:“老门!”门向东停住脚步,林子阳嘴角颤动了几下,本想说点什么,可是,他只是说了三个字:“小心啊!”然后紧紧握住门向东的手来回晃动了几下。就是这次简单的握手,林子阳恍然感到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先前两个人之间所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在这一瞬间似乎都云消雾散。

    门向东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子阳,放心吧,我会把那个学生带回来的!”说完,他定定地望了罗欣一眼,然后带领几名工作人员冲进了风雨之中。

    雨还在没完没了地下着,真是一场罕见的特大暴雨!

    门向东几个人走后约半个多小时,林子阳的手机响了,接听后才知道,原来是看守河坝的人员打来的,电话里是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林书记,四面山坡上的水都泻进了河里,水位上涨太快了,河坝守不住了,已经决堤,幸亏我们把群众进行了转移……”林子阳怔怔地拿着手机,再没听清对方所说的一句话。

    林子阳缓缓地把手机从耳边放了下来,他知道,假如今天没有门向东的提醒,现在会是什么后果,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门向东,简直就是一个英雄,是西郊镇名副其实的英雄!他的坚持和执着,换回了多少人的生命安全啊!河坝决口了!担心的事终于成为现实,庆幸的是河道下游的村民和学校师生都顺利地转移了。那一瞬间,如果门向东在的话,林子阳真想真诚地向门向东道一声感谢。

    可是,此刻门向东却还在风雨之中寻找那位叫丁小明的学生,林子阳想到了那些破旧的校舍,想到了洪水正向学校方向狂奔而去,他又想到了门向东和一起同去的那几名工作人员,于是他的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