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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重逢并不难(一)

    1

    世上的许多事大都是事与愿违的。因为郑雨溪,我选择了岛城,因为我讲解数学题时的疏忽,郑雨溪错过岛城,为此,我遗憾地错过了心中的白雪公主郑雨溪。

    去岛城时,爸爸说要送我。为送我去上学,他特意去商场买了件雪白的衬衫,上面有一个蝴蝶形状的醒目标志,衬衫是名牌。他还买了皮鞋和裤子。这些衣服是他有生以来买得最昂贵的。他是怕到了学校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丢了我的颜面,才肯花钱打扮自己的。平时爸爸从不去商场买衣服,都是在集市上买便宜货。

    妈妈为我买了一部新手机,机型跟追风的差不多,颜色是白的,屏幕很大,是我所喜欢的那种。

    去岛城那天,爸爸起了个早,新衣服从头穿到脚,对着衣镜照了又照,乐得嘴巴难以合拢。

    吃过早饭时,我临时改变主意,执意不肯让爸爸送我。

    爸爸急得脸色通红,非送我不可,说我一个人出远门不放心。父子俩僵持不下,妈妈是站在爸爸一边的,絮絮叨叨地劝说我。

    我很坚决,寸步不让。

    距离岛城不到一千里路,我都老大一个人了,况且还有追风结伴而行,有必要送吗?多花费一个人的路费不说,把我送下了,爸爸还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从岛城回来?

    妈妈知道我的脾气犟,认准的理九头牛也难拉回。况且我的话也在理,她便临时倒戈站在了我这边,和我一起劝说起爸爸。

    爸爸脖子上的青筋跳得老高,气呼呼地脱下那件雪白的衬衫,把它丢在炕头上,忿忿地说:“早知这样,就不用花这份冤枉钱了!”

    妈妈笑着说:“买了就买了,什么冤枉不冤枉的。”说罢,她找了件旧衬衣递给爸爸。

    追风在电话里听说我不用爸爸送,也改变主意,一个人前往。

    我俩背着行李去了车站,一路上两个人都有心事似的,话很少。

    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郑雨溪,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究竟是选择了别的高校,还是又回到中学去复读。我更不晓得,她知道了自己落榜的消息,会是什么样子,伤心的时候有没有流泪……还有,她知道我考入了岛城艺术学院,又会怎么想。

    我想起了一句话:最难猜透的是人的心思。即便两个人距离很近,其中一个人也无法猜到另一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不过,我可以确定,追风脑子里想的一定也是郑雨溪。看着追风闷闷不乐的样子,我猛然感到,我和追风都如愿以偿考进了岛城艺术学院,却有一些难兄难弟的味道。郑雨溪的落榜让我俩的如意算盘都落了空。

    我和追风坐上了大巴车,话语渐渐多起来,追风很健谈,我也毫不逊色。我俩聊的话题很多,可谁都没有提及郑雨溪。

    我能感觉到,我俩似乎都在刻意回避着关于郑雨溪的话题。

    事实上,郑雨溪是我俩所关注的焦点,也不知为什么,我俩又都害怕碰及到她。

    与追风同行,路上并不寂寞,午后我们就到了岛城车站。临来时,爸爸曾叮嘱我,穷家富路,出了门千万别怕花钱,到了车站就别乘坐公交车了,直接打的去学校。

    我拒绝了爸爸前来相送,这次离开家少说也要几个月才能回去一趟,一坐上车,心里便有了很强的歉疚感。我听了爸爸的话,二话没说,招手拦住一辆的士。

    我和追风上了车,的士车在岛城大街上转来转去。透过车窗玻璃,我见到,路两侧都是由钢筋和混凝土混制而成的高楼大厦,这些建筑耸入云霄,坐在车里很难望到它们的顶部是什么样子。

    路上来往的车辆很多,红灯也多。的士车走走停停,我虽然经常去县城,可是,像岛城这样的大城市是第一次来,我和追风坐在车上四处乱看,眼睛有些忙不过来。

    临来时,想到即将把人生中最美好的四年扔给缺了郑雨溪的岛城,我顿时有很悲催的感觉。当真正置身于这座新型的现代化大都市时,又感到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我,能在岛城读完大学也值了。

    2

    的士车缓缓地驶进一条两侧长满柏树的街道,柏树高大青翠,为宽大的柏油路送来许多荫凉。

    的士车即将停下来,我看到了岛城艺术学院的大门,是不锈钢电动推拉门,门口聚集着许多和我一样来报到的新生。

    我和追风扛着行李刚走进校门,就被师兄师姐们热情地把行李抢走了。听说我是美术系的,一个瘦高个儿男孩领着我向左侧走去。追风则被另一个留着贝克汉姆式发型的男生领着去了另一个方向。

    他们领着我办完入学手续,然后帮我领了被褥、脸盆、暖瓶之类的东西和我一起去了宿舍,宿舍在一楼,门牌号是116。

    推开门,已有同学早来了,他们正在闲聊,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每个人都显得很拘谨。见我进来,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叫程越。他们齐刷刷地用手指着一张空床说:“在这里。”

    床头处的红纸上贴着我的名字,他们把东西一股脑地堆放在我的床上,然后转身就走。我心里一阵感动,执意要他们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走,几个人说还要去接刚到的新生。我便不再挽留他们。

    宿舍里有三张床,是上下两个床位的,能住六个人。我的床位在下面。床的上面是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孩,他叫路远,给我的感觉很亲切,我俩第一次见面就已老朋友似的,无话不谈。

    晚饭时,路远对我说:“咱俩做饭桌上的搭档吧。”

    我愣了愣,没明白他的意思。他露出两个好看的小虎牙,说:“就是一个人买馒头,另一个买菜,能节省时间呗。”

    我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欣然应允。第一顿晚餐,我俩合作很愉快,也很成功,我买了馒头,他在另一个窗口排队买来炒菜。菜是两个,一个是猪肉炒芹菜,一个是炖豆腐。

    合作共赢,合作才能提高效率,买饭这样的小事也不例外。我俩已吃了半饱,“孤军奋战“的同学还排在长长的打饭队伍后面焦急地翘首等待。

    吃过晚饭,我正一个人在陌生的校园里熟悉环境,手机响了,是爸爸打来电话。我恍然想起,忘了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了。爸爸在并没有责备我,听我说顺利到达,电话那头,爸妈异常欣喜,对我又是百般叮嘱。

    第二天,同学们在操场集合,开始了为期一周的军训。教官对我们很苛刻,同时,对他自己要求也很严格,要我们做到的,他首先做到。

    教官中等个子,长得很强壮,二十岁来岁,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他是一个军人,是学校到附近的军分区请来的。

    军训的第一天,晚上回到宿舍,大家累得呲牙咧嘴,都骂教官是冷血动物。骂完了,躺在床上睡着了。

    教官是把我们当作特种兵了。训练要求非常严格,每次从训练场上下来,汗水都会把绿色军装湿透。

    军训的第三天下午,训练项目是站军姿,时间一个小时,教官和我们一起站得笔直。刚站了半个小时,天上突然下起了雨,雨虽然不是很大,可雨点很密集。我们心中暗喜,老天爷开眼,终于不用遭这份罪了。

    有的班已经解散回了教室。我们用期盼的目光看着教官,盼着他早点下达解散的口令。可是,教官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被钉子钉住了似的。

    教官不动,同学们当然不敢随便走开,若是谁带头离开,会加倍惩罚的。昨天班里就有同学因为提前离开训练场,吃到他的苦头,不仅做了五十个俯卧撑,还来了两个来回的蛙跳。

    我们在雨中又站了十来分钟,同学们全身都被雨淋透了,已经回去的班级的同学在楼上冲着我们嘻嘻哈哈地吵闹,还说一些风凉话,说我们班是电视剧《亮剑》里李云龙的独立团,骨头就是硬。

    同学们被雨淋得睁不开眼睛,耳朵却什么都能听得见,一个个气得肚子里直骂娘,个别女生实在挺不住了,干脆在风雨里抽泣起来。

    再有二十分钟,才能站完一个小时,同学们就要崩溃了。

    徐老师打着花伞从办公室跑下来,走到教官面前低声说了几句。我们知道,她是来救我们的。徐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四十多岁,身体微胖,头发有些弯曲,肤色白皙,可见平时保养得很好。她对人和蔼,给同学们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果然,听了徐老师的话,教官下了解散的口令,同学们一窝蜂地回了宿舍。

    换了身衣服,同学们回到教室时,发现教官还一个人在操场上站着。雨越下越大,他已被浇成了落汤鸡。我原本对他恨得牙根儿都疼,见他伫立在风雨中岿然不动,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他的怨恨顷刻间没有了。

    教官是个很固执的人,直到站足一个小时,才迈着矫健的步子离开训练场。

    3

    军训生活很快结束了。这些炼狱般的日子的确很苦很累,我们都黑了,瘦了。我们却增强了意志,强健了体魄。

    人的感情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尤其是像我这样还有些单纯的年轻人,更是如此。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军训结束后,我们恨之入骨的教官离开的时候,班里有不少同学还落了泪。这就是处在青春期的男孩女孩,恨与爱的转换就在一瞬间。

    这次军训,我从教官身上看到军人所特有的韧劲和血性。

    军训完成后的第二天,在学校礼堂举行了新生入学仪式。杜院长腆着大肚子,给我们讲了话,他的声音有张有弛,很富有煽动性,如果不是他的形象太差,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演讲家。

    他的肚子的确大得惊人,如果仅是看肚子,会以为是一个孕妇。我暗自发笑,称他为“肚院长”实在太恰当了。

    我正胡思乱想,听到周围有同学小声议论,说杜院长是著名的画家,他的画曾经获过全国大奖,是省内美术界的泰山北斗。

    我想也是,这毕竟是一所高等学府,是藏龙卧虎的地方。若不是身怀绝技,肯定也镇不住各方诸侯。于是,我不敢再拿杜院长的肚子随意凭空想象。

    杜院长的名字叫杜松石,可是,从来没有人敢叫他的名字,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见到他都清一色地喊他杜院长。

    4

    军训完成后,就正式开课了。

    想不到在大学里是这样轻松,上高中时压力比山大,时间紧张得有时候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大学里的课程安排得很轻松,并且还有课外活动时间,可以去图书馆看书,也可以到篮球场打球。况且,这里玩的场所也多,和中学相比,这里简直就是乐园。

    班里有不少女生,她们中也有不少是我所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孩。可是,我怎么也无法将郑雨溪忘掉。

    每次我独自走在校园的小路上,脑子里就会闪现出郑雨溪的身影,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虽然我的口袋里装着手机,可是,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任何通讯设备对她都没有用。

    一晃十多天过去了。这天,风很大。我正在上课,是绘画基础课。透过窗户玻璃,我望见,已经干枯的梧桐树叶子,被肆虐的狂风从枝桠上揪了下来,在空中挣扎了一会儿后,无奈地落在地上。

    刚开学,大概是老师想给学生们留下一个好的印象,也许是想卖弄一下自己的博学多才。他讲课很投入,也很仔细,同学们听得也非常认真。

    课已经上了二十来分钟,我正在写笔记。

    门开了。

    徐老师探进来半个脑袋,说:“刚来一名新同学。”

    老师停下讲课,冲徐老师点点头。教室里没有空位,不过,在教室的角上放着一张多余的课桌。

    徐老师说:“先把那张桌子搬过来用吧。”

    我正忙着记笔记,并没有抬头往门口看,但我感觉到有一名同学正走进教室。

    我坐在后排,等扬起头来,顿时惊呆了。

    我的两只眼睛变成了鸵鸟蛋,心脏在经过一阵疯狂地跳动后,差一点儿从嘴巴里蹦出来。

    一步步走来的,竟然是郑雨溪!

    朝思暮想的女孩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于是用手重重地揉了揉双眼,眼睛一阵生疼,那白莲花般美丽的脸蛋就在我面前。没错,是郑雨溪!她脖子上围着一条洁白的丝巾,我没有见到她那条别致的项链和玉坠。

    我已经忘记了是在上课,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惊呼道:“郑雨溪!”

    同学们把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的脸上,我没有感到丝毫的羞涩和难堪,那一刻,我的眼里只有郑雨溪。

    郑雨溪冲我浅浅一笑,继续向教室后面的那张课桌走去。我离那张桌子很近,它就在我的身后,我连忙起身来到桌子旁边,抢先将课桌举在空中,然后将它摆放在教室的后排。我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洁白的手帕,上上下下将课桌和木凳抹干净。

    郑雨溪将肩上沉甸甸的背包放在课桌上,小声说:“程越,谢谢你。”

    她的客气,让我感到有些不舒服,说:“客气啥。”

    她冲我莞尔一笑,然后在课桌前坐了下来。我像个木偶,木讷地在她旁边站着。

    徐老师虽然走了,上课的老师和全班同学都在看着呢。我的肚子里原本是有千言万语要说的,可是,这种情形下,不容许我说一句话。

    我只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教室里恢复了平静,老师又用抑扬顿挫的话语讲起了课。我端端正正地坐在课桌前,看似在认真地听课,其实,脑子里乱作一团,我像是被注射了过量的兴奋剂,陷入极度亢奋之中,接下来老师所讲的内容我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