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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祸起谁手(一)

    1

    陈鸣鹤起床后洗漱时,公司办公室打来电话。

    他放下电话,脸色突变,快速收拾一下,便开车出门。

    黑色轿车像一头疯牛在路上横冲直撞。一向沉稳的他,眼里如同喷着火。

    陈鸣鹤撞开车门,向养殖区跑去。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员工见到他,忽地围过来。

    眼前的情景差点儿让他瘫软在地。死掉的鸡鸭满地都是。他面色煞白,快走几步来到牲畜养殖区,栏里的猪羊也是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他脸上淌满汗水,如同一头愤怒的狮子冲周围的人大声咆哮。那些经理面面相觑,一个个吓得直往后退。

    近几年,春鸣公司经过产业调整,印刷和装饰份额越来越少,经营重心完全挪到生态养殖上,占总投资额的百分之八十。临近年底,这批即将出栏的牲畜突然暴死,对陈鸣鹤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陈鸣鹤眼睛血红,冲身边的人大声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打电话报警!”

    这时,他身后的办公室主任才手忙脚乱地拨打电话。

    陈鸣鹤兀自坐在车里,用拳头不停地敲打前额。商场上多年的滚爬摸打,早已让他练就一副钢筋铁骨,不管面对怎样的凶险和困难,自信都会化险为夷。这次他脑海里却乱成一锅粥,怎么也想不出应对策略。

    投资化工项目的贷款,只有部分到账。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若是银行方面知道,怕是后续贷款要泡汤。

    银行不是慈善机构,也以赚钱为宗旨。当你如日中天时,银行会跟在你的屁股后面一个劲儿地问你用不用钱;当你陷入困境最缺钱时,他们却吝啬得一毛不拔。

    应该先封锁消息,等贷款下来再说。想到这里,陈鸣鹤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可是一切都晚了,两辆警车呼啸而来。

    几名警察详细地了解了情况,对现场进行封锁,对牲畜饮用水和饲料取样。

    警车开出公司大门后,陈鸣鹤像一摊烂泥瘫在地上,痛苦地耷拉着脑袋。他知道,这件事瞒不住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召集所有员工开紧急会议。会上,他再三强调,在事情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一定要保密。

    陈鸣鹤望一眼死气沉沉的养殖区,一脸惘然地向黑色轿车走去。他拉开车门准备上车时,猛然问:“怎么没见到秦总?”

    送他上车的几个经理都忙不迭地摇头。陈鸣鹤“啪”地将车门关上,拨打秦松的手机,结果无法接通。

    春鸣公司严格规定,高管的手机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保证时刻畅通。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副总经理的秦松却不见踪影,居然还关机,这不能不让人感到怀疑。

    陈鸣鹤瞪了几个经理一眼,气急败坏地喊:“赶紧分头找,把秦松找来见我!”

    回到办公室,陈鸣鹤从头到脚被汗水浸透,脑海里乱作一团。从目前的种种迹象来看,这些牲畜不像因病而死。若是病灾,过程很缓慢,绝不会一夜之间全部突然毙命。

    陈鸣鹤不停地敲打着桌子,并且越来越用力,似乎要将桌子戳穿。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他仿佛预感到什么,一只手迅速地向电话机伸过去,即将触及到电话时,又陡然停下来。

    迟疑片刻,他还是将话筒拿到耳边。正如他预料中那样,电话那头银行信贷科长说:“陈总啊,实在抱歉,我们这边出了点问题,那笔款子怕是下不来了。只能等下次……”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信贷科长的耳朵真够长的,这么短的时间他就知道了春鸣公司发生的事故。

    这笔贷款,对陈鸣鹤来说是救命的钱。对方嘻嘻哈哈打个电话,说不给就不给了。

    陈鸣鹤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他比谁都清楚,这时候即使他说得天花乱坠,只要公司的危机不解除,银行就不会贷给他一分钱。尽管那个信贷科长和他的私人关系很好。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跟钞票过不去,在钞票面前也没有人会讲感情,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无情。换做谁,都会这样做。谁会傻到眼睁睁地拿着钞票打水漂?

    2

    身处这样的绝境,陈鸣鹤知道,目前最紧要的事,就是先劝说雷山把即将上马的化工项目撤下来。可是,雷山的为人,他比谁都清楚。前期资金已经投进去,要想让项目停下来或变为雷氏独家投资,他的那些投入必将化为泡影,并且造成的损失必须由他承担。

    原因很简单,陈鸣鹤违约在先。

    要在以往,这点损失当然不算什么。可是,以陈鸣鹤现在的经济情况,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钱,已经比生命都重要。如果他拿不出后续资金就是违约,就要吃官司。春鸣公司正面临一次塌方式的灾难,自救都来不及,哪还有钱去投资新项目?

    陈鸣鹤拨通雷山的电话,说:“雷总,我这边出了点事……”他并不想把事情无谓地放大,因此才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死了几只鸡或是几头猪。

    雷山说:“我都知道了!”

    陈鸣鹤一点儿都不奇怪,春鸣公司是雷氏集团的合作伙伴,公司发生这么大的事,耳听八方的雷山,当然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陈鸣鹤支吾半天,说:“雷总……化工项目……我可以中止投资吗?”

    雷山说:“陈总,你知道,我也没有多余的资金往里投。我们有合同,违约的后果你是知道的。”

    陈鸣鹤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说:“雷总,我这边出了点事儿,我才……”

    雷山的语气不容置疑:“那是你的事!投资建厂的事是咱们两家的。两件事,一码归一码!”

    陈鸣鹤再没吭声。凭雷山的性格,这个结果应在他的预料之中。昨天他们还说说笑笑称兄道弟,今天就翻脸六亲不认。商场就是这么残酷无情,看着是一张张笑脸,说不定啥时就变成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子。

    陈鸣鹤乞求道:“雷总,要不把化工项目暂时停下来?”

    雷山不紧不慢地说:“是你推荐我做的项目,为什么停下来?你说过,这个项目是很有前景的!”

    陈鸣鹤不再说什么。他知道,与其跟雷山讲道理,还不如冲一只狗嗥几声。

    经过评估,这次生态养殖场的损失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对奄奄一息的春鸣公司来说,若是有一笔救急的钱,或许还能搏一下。如果没有钱,或是钱少,只能破产或被其他公司收购。

    陈鸣鹤翻看手机里的电话号码。在以往,只要他将电话打出去,对方都会有求必应。如今,身陷绝境的他,再看到这些名字时,却感到从来没有过的陌生。

    此时的陈鸣鹤还没有完全看清他处在什么样的险境,心里还抱有种种幻想。他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他尝试着给他认为关系最密切的几个朋友打电话,以前畅通无阻的电话中间,现在都好像拦了一堵高大的墙,没有任何回音。

    陈鸣鹤知趣地将手机丢在一边,像一只困兽吼叫几声,然后一拳砸在桌子上。茶杯里的水溢出来,几乎在同时,殷红的血也从他的手上淌出来。

    3

    自从李雪曼对雷山做了一次专访,方莹隐隐感到雷山对她冷淡了。刚开始,她以为是他工作压力太大的缘故,别看他整天都是无所不能的样子。其实,他的压力比山大。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雷山经常会从睡梦中惊醒,和衣下床,在卧室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每当这时,方莹也会从床上坐起来,直愣愣地望着他鬼魅般的身影。

    在寂寞的长夜里,他们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厮守,直到彼此有了睡意。

    千金重担压在一个人身上,稍有不慎,巨大的航母就有可能在市场风暴中沉没。

    世界金融危机海啸般蔓延,雷氏集团正经受一次前所未有的冲击。

    大概因为年龄大有些力不从心的缘故,几年间雷万霆几乎把所有权力都交给雷山。从小就将权力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雷山,开始时来者不拒,后来才感觉到那些权力像座山,仿佛哪天就会将他压成肉饼。

    方莹渐渐感觉到,雷山的内心世界其实很脆弱,尽管他在外面给人的感觉很强势。

    终于有一天,方莹亲眼目睹了雷山和李雪曼之间的事。

    报社突然安排她出差,她匆匆回家拿相机。她打开房门时,见到了她最不愿意见到的龌龊一幕。

    方莹脸上淌满泪水,仓皇逃离那幢让她感到屈辱的别墅。

    晚上,方莹没有回家。第二天,雷山找到她,向她摊牌:“李雪曼的爸爸是市长,她可以让雷氏集团走得更稳健,走得更远。请你原谅我、理解我。”

    那一刻,方莹心里像一眼深井,很平静。她居然莫名地笑了,说:“我知道。”

    雷山说:“我们离婚吧。不管你提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方莹说:“我同意离婚。什么条件也没有。”说完,她驾车汇入茫茫的车流之中。

    这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结束了,像一卷卫生纸,用完后,随手丢进垃圾桶。

    方莹的脑海像一间毛坯房,里面空空荡荡。她开车在马路上转了一个下午,直到深灰色的夜幕笼罩住整座城市,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到家时,已是晚饭时间。

    方莹什么也没吃,肚子却胀胀的,一点也不觉得饿。房子是父母几年前为她买的,原本想作为嫁妆送给她,结果她找了个土豪老公,这幢房子也没派上用场。

    这里很少有人来,只在空闲时,方莹会来这里坐上片刻,打扫一下卫生,更重要的是一个人清静一会儿。

    和雷山分手后,一直异常淡定的方莹,回家后,一头扎在床上掩面大哭。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听见她的哭声,也没有人知道她受了多大委屈。哭声断断续续、忽高忽低,整个晚上一直没有停止。她凄婉的哭声丝毫没有影响窗外的灯火阑珊,也没有影响市民的欢声笑语。

    在那个寂寥的夜晚,她一个人默默承受了人生中最大的苦痛。

    说来也怪,第二天醒来,方莹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像被解去枷锁获得自由的囚徒。这种感觉的确很怪异,连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她下楼买来早点,吃得直打饱嗝。

    她背上包,照照镜子,还好没有预想中的熊猫眼出现。就在她关上房门准备下楼时,脑海里突然冒出冯家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