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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三)

    10

    既然明天到表舅那里上班,冯家伟就不能再闲着,必须收拾一下准备明天报到。

    一阵忙活,冯家伟将穿的和用的东西,塞满两个旅行包。因为工作与财务有关,他还找出两本会计学方面的书,放到包里。虽说他学的是行政管理,可上学时他读过不少与财务有关的书,因此,对于财务方面的工作,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冯母帮冯家伟收拾完行李后,做晚饭去了。

    冯家伟守在火炉边,想着见了表舅该说什么样的话。同时,他也考虑明天穿什么衣服合适。到有百十号员工的企业上班,首次亮相怎么说也要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窗外的风依然很大,大铁门又是“咣”的一声响。冯家伟以为父亲回来了,急忙起身把脸凑到门窗上,想尽快将上班的消息告诉父亲,让父亲也分享这份久违的快乐。

    急匆匆走到院子里的人并不是冯父,而是穿紫色羽绒服的梅婶。她家开小卖部,是村里唯一购物的地方。

    见是梅婶,冯家伟心里猛地动了一下,快步来到院子里,急切地问:“梅婶,有事吗?”

    梅婶喘了几口气,说:“快点儿,有你的电话。”

    冯家伟血液流动速度顿时加快,问:“谁打来的?”

    梅婶斜了冯家伟一眼,说:“能是谁,还不是那个叫方莹的姑娘嘛。她让你快些回电话呢。”

    那时候,路寨村只有梅婶家有一部收费的公用电话,担负着全村人与外界的联络任务。若是谁给家里打电话,梅婶就会到谁家通知。

    听说方莹打来电话,冯家伟迎着刺骨的寒风像离弦的箭一般跑出去。

    11

    方莹是冯家伟的同学。更确切一点儿,她是冯家伟的女朋友。

    高考那年,偌大的北阳区考入南大的只有他俩。他们都在北阳一中就读,只是不同班。其实,读高中时他们就认识,但只是脸熟而已。

    那时,冯家伟是全校出了名的体育健将,尤其是短跑。每次运动会,他十分抢眼,全校师生很少有不知道冯家伟的。他们又在同年级,因此,都知道对方的名字。不过,因为受世俗偏见的影响,他们见面从不打招呼,连个微笑也没有。

    就在冯家伟到南大报到的前几天,他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看电视,忽然听见院门响了一下,于是从屋里跑出去。

    门外站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推着一辆天蓝色自行车。

    女孩是方莹。

    见了冯家伟,她笑眯眯地问:“家伟,你被南大录取了,对吗?”

    正值夏季,天热得像蒸笼。

    冯家伟穿着条纹图案的大裤头,并没有回答方莹的话,而是掉头回屋,把一件衬衣快速穿在身上才出来,支支吾吾地说:“是,我是被南大录取了……你有什么事吗?”

    方莹没有回答,而是弯下腰咯咯大笑。

    这时,冯家伟才意识到,自己一着急将父亲的深灰色衬衣穿在身上,并且连纽扣都系错了位。他虽然看不到自己的丑态,但可以想象出,这身不伦不类的穿着,肯定比赤着背还难看。

    冯家伟的脸顿时成了大红布,再回屋换衬衣已来不及,只好把纽扣重新复位。

    方莹止住笑,问:“家伟,你报的是行政管理专业,对吧?”

    冯家伟费了老大劲儿才缓过神来,怔怔地说:“是,是。”

    说完,冯家伟才抬眼看方莹一眼,方莹亭亭玉立,宛如下凡的仙女,清澈的眼睛正直直地望着他。

    冯家伟只瞅方莹一眼,就赶紧把目光移开,胸口像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兔子怦怦直跳。他两只手插进口袋,又抽出来,不知往哪里放。

    方莹淡定地说:“我也被南大录取了。”

    “你也要去南大上学?”冯家伟的目光蜻蜓点水地碰一下方莹的脸,问道,“你学什么专业?”

    方莹眨下眼睛,说:“新闻专业。”

    冯家伟哦了一声,再没说话。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听到方莹也被南大录取,心里猛地不平静起来。

    方莹莞尔一笑,说:“家伟,我们距离南大有一千多里路,上学那天,我爸妈刚好有事,不能送我,我俩一块走吧,路上也有个照应。”

    冯家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随后又连说三个“行”。

    接下来,他们把上学时集合的时间和地点定下来。

    直到这时,冯家伟才留意到,他和方莹还站在火烧火燎的太阳底下,忙说:“咱们……进屋谈吧。”他本以为,方莹已把问题交代清楚,是不会再进屋的。另外,这句话也算是委婉的逐客令,方莹是聪明人,准会马上离开的。可是,结果出乎冯家伟预料,方莹居然进了屋。

    屋里很乱,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冯家伟一脸羞涩,手忙脚乱地收拾一下,顺手将一把椅子递给方莹。

    方莹并没有坐下,笑眯眯地环视四周,说:“家伟,就这样吧,我回去了。”

    见方莹不客气地进了屋,冯家伟正在思量,若是她中午留下吃饭该怎么办。方莹说要走,他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冯家伟用手挠挠头,说:“吃完午饭再走吧。”

    人就是这般虚伪。

    冯家伟分明不希望方莹留下吃饭,嘴上却要挽留。

    方莹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如玉的牙齿,说:“不了,天还早呢。”说完,她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冯家伟目送方莹渐渐远去,已经看不到她了,还愣愣地站了很久。

    去南大的列车上,他们并肩而坐,一路上交流并不多。冯家伟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正前方,身边的方莹,总让他想入非非。

    直到走进南大的校门,两个人的话语才多起来。报到时,冯家伟跑前跑后,替方莹领教材、扛行李,忙得不亦乐乎。那一刻,他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直到方莹的事忙完,他才办理自己的入学手续。

    入学手续办妥时,天已很晚,餐厅的工作人员快要下班,冯家伟急匆匆地赶到餐厅,方莹正守着一碗炖茄子,焦急地等待。

    看到冯家伟的一瞬间,方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会心地笑了。

    大学里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从此,冯家伟的空余时间基本都是和方莹在一起。青春期的男孩和女孩,宛如干柴与烈火,在一起久了,爱情的火焰就会熊熊燃起。渐渐地,两个人碰撞出爱情的火花。

    大学四年,他们一起读书;放假时,手挽手回家。大三那年,他们终于确定恋人关系。虽然双方父母从来没有见过面,也没有当他们的面,谈及过他们将来的婚事。可是,对于这件事,双方父母是心知肚明的。

    记得那年暑假,方莹来冯家伟家里玩儿。冯母捎信给冯娟,让她回家和方莹见个面。

    结果,女儿全家人都来了。冯家伟刚上初中的外甥凯明,见到方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妗子”。

    妗子是舅舅的妻子,只有结了婚才可以叫。冯家伟和方莹还在谈恋爱,不能这么称呼。尽管方莹活泼开朗,这一声妗子,也把她叫得脸红到脖颈儿。

    他们各方面还是很般配的,只是从家庭条件看,方莹略胜一筹。

    方莹的爸爸是北阳区二中的老师,妈妈曾是区纺织厂的职工,后来下岗,如今在二中的餐厅干临时工。方莹的家在二中家属区,住九十平方米的楼房,怎么说她也算是城里人。

    冯家伟呢,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不过,他已考上大学,算是鲤鱼跳过龙门,完全脱离农村。因此,家庭条件的差异,并不会给他们的交往带来任何障碍。

    12

    天完全黑下来,几颗星星在夜空中眨着眼睛。

    冯家伟气喘吁吁地跑到梅婶家,白色的电话机正静静地卧在桌上。在他看来,电话机分明就是等他开启的月光宝盒。电话那头,方莹正嘟着嘴,坐在电话机前等候。

    冯家伟并没有急着拿起听筒,而是喘两口气,平静了片刻。他一脸认真,仿佛生怕电话机长出翅膀飞走。

    梅婶回到家,冲冯家伟一笑,然后从屋里走出去。她向来知趣,别人打电话,都会悄悄地躲出去。

    屋里只剩下冯家伟一个人,他似乎已经等不及了,猛地抓起电话,快速按下一串号码,电话铃只响一声就通了。

    “家伟,是你吗?”听筒里传来方莹风铃般优美动听的声音。

    冯家伟的血液沸腾起来,陷入极度亢奋之中,说:“是我,方莹,有事吗?”

    方莹假装不高兴,嘴巴快得像刀子,问:“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呀?”

    冯家伟嘿嘿笑了一下,忙不迭地说:“能打,当然能打。”

    他们在电话里聊了一阵儿后,方莹才说:“家伟,明天是我爸生日,我们一起为我爸过生日吧。”

    冯家伟哦了一声。不等他说话,方莹又说:“另外,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

    冯家伟急切地问:“什么事,就不能先说给我听听?”

    方莹说:“不,明天再告诉你。”

    冯家伟歪着头沉思一下,像是想到什么,说:“我也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方莹也是急性子,问:“什么事,就不能先说出来听听?”

    冯家伟笑了,说:“你说完,我就说。”

    于是,两个人都笑了。

    方莹止住笑,说:“那就等明天我们见面再说吧,好吗?”

    冯家伟说好。

    方莹再三叮嘱说:“你明天一定来,我妈买了很多好吃的呢。”

    冯家伟笑嘻嘻地说:“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去!”

    方莹说:“电话费挺贵的,先挂了。拜拜。”

    电话那头响起“嘟嘟”的忙音,冯家伟手里的听筒许久才从耳边放下来。

    13

    冯家伟将听筒放好,才恍然想起,明天自己要去表舅那里报到。表舅的公司距离方莹家三十多里路,交通不是很方便,既去表舅公司报到,又到方莹家过生日,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除非有分身术。

    怎么办?蓦然间,冯家伟的脑袋“嗡”地响起来。

    去表舅家,还是去方莹家?一时间他拿不定主意。这时,门开了,梅婶笑吟吟地走进来。她装模作样地瞄了一眼电话机上的计时器,才从冯家伟手上接过那张皱巴巴的五元纸币。

    冯家伟怅然若失地回了家。推开家门的一刹那,他终于拿定主意。

    冯父和冯母正守在灶台前等冯家伟回来吃饭。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得知冯家伟明天去他表舅那里上班的消息,冯父像年轻了好几岁,看上去,脸上的皱纹也少了。

    见到冯家伟,冯父笑呵呵地说:“到你舅那里,好好干!干好了,你舅还能亏待你?”

    冯母也笑眯眯地连声说“就是就是”。

    冯家伟的表情像是被寒气冻僵,板着脸瞅冯父一眼,说:“明天我先不去表舅那里了!”

    冯父仿佛被黄蜂蜇了一下,兀地站起来,两只眼睛瞪得溜圆,问:“你说什么呢?说好明天去,怎么又变了卦?难道方莹不让你去?”

    冯家伟的嘴唇蠕动一下,刚要说什么,冯母一脸惊喜,问:“方莹打电话来,是不是方家为你找到更好的工作?”

    听了冯母的话,冯父若有所思地露出一脸喜色。

    冯家伟摇摇头,说:“方莹说她爸明天过生日,让我去。表舅那里只能后天去了。”

    冯父伸长脖子,哦了一声,样子很好笑,像是吃东西噎住了。

    冯母没有说话,把目光落在冯父破脸盆般的脸上。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她通常听冯父的。

    冯父倒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步,像将军在思索作战计划:“去你表舅那里是为工作,去方莹家,是给她爸过生日。当然工作重要嘛,你见我什么时候专门拿出时间过生日了?依我看,你还是先到你表舅那里去。生日什么时候过都行,今年去不了,还有明年,凡事总得分清缓急轻重。”说完,他看一眼冯母,又瞅了瞅冯家伟。

    冯家伟低着头不吱声。冯母却连连点头。

    冯家伟一脸难为情,说:“我已经答应方莹了,又怎么好意思反悔?”

    冯父想了一下,问:“你跟方莹说明天去你表舅那里上班的事了?”

    冯家伟摇摇头。

    冯父说:“怪不得,若是你说明天去你表舅那里上班,她还能让你去过生日?”

    冯家伟没吭声,阴沉的脸能挤出水来。

    冯母自顾自地咧嘴直笑,很显然,她已被冯父雄辩的口才折服了。

    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冯家伟说:“我和方莹都说好了,明天一定去。表舅那边不是还没定好嘛,后天去也可以。”

    冯父又是伸了一下脖子,说:“再去梅婶家给方莹打个电话,说清楚原因不就行了嘛!”

    冯家伟的脸变成猪肝色,说:“要去你去,我不去!”说完,他重重地摔门,去了隔壁的房间。

    见冯家伟赌气走了,冯母顿时着急了,没完没了地唠叨起来,将责任一股脑地扣在冯父头上。

    见冯家伟动怒,冯父知道后果很严重,刚才的趾高气扬顿时不见了,弓着腰一声不吭,宛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

    冯母气呼呼地说:“表哥那里啥时去不行?后天就后天,方莹那里怎能耽误?非要惹儿子生气才算完!”她气得连跺几下脚。

    冯父耷拉着脑袋,没说一句话。很显然,他完全默认了冯母的话。

    做父母的就是这种命。在他们眼里,孩子的事都是大事。儿女是连在父母心头的线,孩子的一举一动时刻牵着父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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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健,作家,山东广饶人。已出版长篇小说《同学会》《公考》《假如让爱多等一天》《一起走过那年的雨季》等。《同学会》曾获黄河口文艺奖,黄河口文化之星。短篇作品见于《小说月刊》《青年博览》《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最文摘》《新民晚报》《博爱》等多家期刊。作品曾入选《名家微型小说精品》《中学生成长经典书系》《中国微型小说百年经典》等。

    新浪微博:@zj孙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