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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论起语音版的《背影》哪个好听,当首推孙道临的朗读。在接近文章的结尾,孙道临将那一声叹息“唉”演绎得感同身受。这一声叹息,像一只锥子,扎在我的心头。

    《背影》全文字数约1500字。它做为华语散文的经典面孔,被全球文学爱好者所熟悉。写父亲的文章很难写,得以广泛流传的上佳之作不多见。了解这对父子恩怨的读者能够理解,朱自清绕过自己心灵的万千重障碍,才解开与父亲的不睦的心结,从而写出一段人伦常理的欲罢不能,难以割舍的情怀。

    但他轻轻地拿起,又轻轻地放下,既不难为自己,也不勉强红尘。

    几乎没有人在读过这篇《背影》后,不想起自己父亲的背影的。

    我在连续听了三遍孙先生的朗诵之后,再也听不下去了。

    《背影》的故事很简明。

    那年,朱自清在BJ读书。期间,回了一趟徐州老家,父子短暂一聚,却不欢而散。

    两年以后。父子再次相聚。朱自清虽已释怀,却仍存伤感。

    在车站,朱自清眼看着身形肥胖的父亲,爬上爬下,穿过铁轨买来橘子,放在儿子的座位上,做为写手的他,只是在观察,并没有干涉这个场景中的主人公的一举一动。但是,朱自清身体是旁观者,心理却是参与者。这才有了读者既像在旁观,又像如其父亲一样在行动。

    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他将自己一分为二,一半是儿子,一半是路人。路人看到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胖子,儿子看到的是父亲将橘子放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这种双视角观察的结果,就变成了一副耐人寻味的画面:陌生的父亲和父亲的陌生。

    ……

    几年以后。父亲自知不久于人世,写来一封信,朱自清摘录如下:“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这是要分别的告白,能不触动一颗善良的心吗!

    朱自清此时彻底转变成了一个儿子的角色。当完成这个角色的转变,人都会回归到儒家的境界,我是儿子,他是父亲。我该孝顺,哪怕只是心理的执念。

    这个别人儿子的朱自清,“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此时,他想见的那个人,其实,已经不是车站买橘子的那个身着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胖子了,而是被自己泪水冲刷得清澈和亲切的父亲了。

    我对《背影》的理解也是随着年纪变化而产生变化的。

    探究此文写作的过程,我发现,车站送别的故事发生在1917年。朱自清的《背影》诞生于1925年,相隔八年之久。这八年沉淀了什么,让朱自清如此清晰地回忆一遍当时的场景?

    文章发出的一声“唉…”,包含着那次老家徐州相聚、车站送别、以及八年来念念难忘的亲情。还有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的父亲之后的对生活艰辛的感慨。

    后来,朱自清提前一年从北大毕业,他先在浙江第一师范学校当国文老师。后回到扬州的母校当教导主任。1925年,朱自清任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

    从北大毕业到清华大学任教,几番周折,朱自清的职业生涯不是一帆风顺的。

    朱自清的好友俞平伯了解真实情况,他曾经心疼说:“家庭的贫困和社会的压力,使他感受无限的隐痛,在教书的五年里,是他最贫穷拮据的五年。”

    八年的生活经历,让朱自清心态平和了。他在与现实妥协的同时,内心与自己的父亲和解了。父亲就是父亲,没有好父亲或坏父亲,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父子之情。尽管爱恨交融,恩怨混杂,只有父亲一词,无以替代。

    谁能说得清,有哪一刻,自己竟然变成了父亲,或者父亲的一部分。

    当父亲转身,彻底离去之后,这一切怨恨当何以处置!?

    在文学的理解方面,朱自清曾说:“文学的生命全在实感。此感之谊甚广,连想象都包括在内。世界有如何的广大,人的感受就应有如何的丰富。”

    《背影》的实感,是一次父子和解的想象和行动。

    朱自清的文章受到后世追捧,还有一个原因,因他的爱国之情。

    他在清华任教期间,生活并不宽裕。但他拒绝接受国民政府派发的,美国支援的面粉的配购证。朱自清第一个在声明上签了字。他说:“宁可贫病而死,也不接受这种侮辱性的施舍!”而那时,朱自清早已是重病缠身。

    1948年8月12日,弥留之际的朱自清对妻子断断续续地说:“我……已拒绝美援,不要去买配售的美国面粉……。”

    这竟成了他的遗言。

    唉!----先生,你知道的,天下有多少父亲,就会有多少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