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者......？
路源眼前一片虚无，目光茫然。
娑森并未理会，而是自顾自地讲述起来：
“世界伊始，世间唯有至高存在，祂分裂、创造神明，造就了我们以后，彻底陷入了沉睡，而我们，则创造出一个个的眷属、智慧生物，这方位面不是最初始的神之诞生地，但却是神明行走最为频繁之地，而灵性也最为多样和充沛。”
“渐渐的，在几位造物主的共同努力下，人类应运而生，你们这个种族实属奇迹，拥有最为羸弱的力量，却能容纳不可思议数量的灵性，而且成长迅速，繁殖极快。因此，人类成为了承载神明信仰的最佳载体......简单来说，神明之间争夺人类信徒，就像是你们人类争夺金钱一样。”
原来在神明眼中，我们人类信徒不过只是货币的象征......路源目光颓然，静静地倾听着。
“你们人类有一句话，叫‘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很喜欢，对于我们神明也是一样，人类的出现，彻底加剧了神明之间的争斗，直到最后沦为战争。”
“神明的战争可不像是人类一样，我们轻则重创一位神明，重则灭绝一个种族，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分崩离析。”
路源漆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圆形。
“这是原本位于这方位面的神明，我们开启了长达数千年的神战。”
接着，白色圆形上分离出了一部分扇形，向远处飘荡而去，和几道星光混合。
“一部分神明厌恶了战争，离开了这里，与外界的其他神明汇合，飘荡在无垠星空中，祂们自称为群星之神，自由自在，几乎不会将目光投射，同时也没有太多信徒，听说你们有个组织叫群星会？嗯，群星会的‘上位神’便是祂们，值得一提的是，祂们的位格差距较大，强者极强，弱者......大概和我的残神差不多。”
路源恍然，心中默默点头。
分出部分与外界融合，化为了新的圆形，呈现出晶莹的蓝色。
剩余的扇形分成两个部分，一小部分扇形变成了灰色，剩余部分保持白色。
“灰色部分，是当初神战中的上位者，祂们凌驾于多数神明，却罕见地选择了结盟，强强联合，自然统治了这方位面，而我，也是神战获利者的一员，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获胜者其中的三位神明，祂们拥有着极为特殊且强大的能力，彼此间甚至可以互补，发挥出强大的作用，此外，祂们与至高存在的联系最近，这也使得祂们的神性强于其他所有神明，在神明放松警惕之时，祂们联合彼此的能力，硬生生创造出了一个新的种族。”
“渎神者。”
“首位渎神者拥有和那三位神明相差不大的能力，而祂还拥有精妙的创造之力，能有效地模仿、利用甚至创造出超越原本能量的生物，凭借着这件‘武器’，这三位神明......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没错。”
“祂们就是人类信奉的三神：疯仙九伏华，诡佛兆丹，以及异鬼尤斯，三尊邪性的、该死的背叛者，竟然是你们人类堪称疯魔的信仰，这实在可笑至极。”
路源清晰地听到娑森冷笑了一声。
“我并不清楚渎神者的名字，以及后续出现的衍生物，我只知道，你所依靠的‘渎神藏品馆’，无疑是渎神者的残片所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三神中的疯仙......已经给予了你不少帮助吧？”
“你难道不奇怪，一位立于世界之巅的神明，为何要低头注视着无比卑微的你呢？”
听着娑森的讲述，路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完整的故事堪称恐怖，也彻底串起了这段时间碎片化的经历。
谁能想到，自认为聪明的人类，自始至终都深陷欺骗的泥沼中，做着自认为正确但却完全错误的事情。
“后面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三神反叛，先是控制了同为胜利者的我们，在一场艰难地战斗后，能够全身而退的寥寥无几，而多数都成为了丧失灵智的残神，成为了世界各地的‘亚神’，这也是三神任由亚神信仰蔓延的原因。”
“所谓的‘亚神’们，都是惨遭背刺后，苟且偷生的可悲神明，我们比战败者强大，但却无力回天，甚至还要......哼，不提也罢。”
“说到这里，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群星之伫立’的气息，没想到这件东西你都有，还真不知道说你幸运好，还是不幸好......”
听到这里，路源心中一凛，好奇之心愈发浓郁。
“‘群星之伫立’上面绘制着几位凶性颇强的神明吧？哼，其中几位可是我的老朋友......简单来讲，祂们就是三神背叛之时侥幸逃脱的神明，祂们被逃亡至星空深处，保持静谧，等待时机。”
“神明很有耐心，祂们可以在那里保持不动，等待数千上万年，但心中的邪恶也会随之发酵，因此，无论是人类、神话生物亦或是神明，贸然靠近祂们都是极其危险的，极易被邪恶感染，丧失理智，说那里是浩瀚宇宙中最危险的地方也不为过。”
路源认真地听着，却突然在脑海深处感受到了一阵奇异的冰冷触感。
“果然，你还有着‘催眠’这样的技能，这可是渎神者的拿手好戏。”
娑森再次冷笑了一声，继续道：
“狡猾的三神先是干掉了同为获胜者的我们，接着，祂们使用渎神者释放了催眠，这可不是你们人类那种过家家一样的小把戏，只不过能让人沉睡或是说出什么真相......渎神者的催眠，可以催眠神明，让祂们忘却一些重要的事情。”
“比如反叛之战。”
“当然，渎神者的力量也没强到那种地步，更多的神明只是陷入了沉睡，少数被催眠，这些可怜的神明们，就是群星会中的‘中位神’和‘下位神’，听说裂啸也和你有所关联？”
路源心中立刻点头，脑中闪过李星柏的行动。
娑森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读取路源记忆中的片段。
“哼哼，邪星？疯仙果然很急，祂...不，是祂们，三神都很惧怕裂啸这样拥有复苏能力的神明，祂能唤醒沉睡中的神明，一旦曾经的失败者们苏醒，就会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大概率会发起攻击，毕竟三神那边只有三神，而对于祂们而言，遥远的星河中，还有一群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发起攻击的邪神们。”
“你以为群星会为什么被当作邪恶、务必摧毁的组织？我想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也思考过，为何群星会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整个世界却都在针对它？尤其是官方组织，比如治安署、神会、灵阁什么的。”
“那都是三神的手笔，放任信仰亚神，极力限制信仰群星会神明，并将其标榜为邪性组织，推崇三神崇拜......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三神，祂们的信徒遍布整个世界，而祂们的灵性也随之增加。”
“好了路源......这，就是世界的真相。”
娑森讲述的声音就此结束，路源讶然发现，自己的身躯可以动弹了，眼前的漆黑也彻底消散。
路源环顾四周，自己依旧在娑森居所之中，娑森保持着纯黑的瞳孔注视着自己，李星柏依旧倒在那里，灵角牛也依旧焦躁不安地原地踏步，但它身上的疯仙虚影消失不见。
“还在找疯仙？祂已经回去了。”娑森轻笑一声，站到路源面前，认真道：
“路源，我很欣赏你，你和那些可悲的人类不同，不......准确来说，你和这个世界的人类不同，你拥有一项他们永远都学不到的特质：质疑。”
“三神信仰为正统，其他人欣然接受，但你会率先质疑。”
“群星会定为邪恶，你会质疑；得到渎神者的好处，你会质疑；受到神明协助，你还是会质疑，就算是所有人都说神至高无上......你，路源，你还是会质疑！”
路源抬起头，注视着娑森黑色的眼睛，不卑不亢，无悲无喜。
“你是我们的希望，同时身兼渎神者、疯仙、至高存在......还遇到了我，娑森。”
“这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但你就是做到了，你身为人类，做到了神明也无力企及的事情。”
“不管你是否相信，这个世界的真相你已经知晓，我相信你会有自己的判断，或者说......你现在已经有了答案？”
娑森目光平静地投射到路源身上，但后者却感觉这目光有着熔岩般热烈的温度。
“......你的故事，彻底填补了我这么多天的困惑。”
随后，路源洒然一笑，“告诉我，你们要怎么做？”
“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全力协助。”
纵使是娑森，听到这话也有些错愕，祂愣了两秒，微微颔首道：
“你只要做一件事就好了，但是......你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路源无所谓地摊了摊手，“什么事？”
娑森表情更加愕然，“你先询问的竟然不是代价......”
闻言，路源的表情却陡然严肃，“代价不过是死而已，我可以接受，但我有一个条件。”
娑森面色凝重，正色道：“请说。”
“请给人类留些尊严。”
娑森面露困惑，望向路源。
“我其实并非这里的原住民。”路源说出来隐藏在心中的最大秘密，“在我的原生世界，神明只不过是一种象征，一种寄托，一种可有可无的信仰，当一个人觉得无能为力的时候，才会对神明祈求......但这通常是徒劳的。”
“我们那里没有诡异，没有灵性，也没有超凡者，人类始终过着人类的生活，或许神明一直就在我们之中，但那又如何呢？”
“看清真相的聪明人，永远活不过茫然无知的傻子。”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我觉得，还是当傻子好一点。”
说到这里，路源露出了久违的、释然的笑容。
“我想家了。”
娑森沉默了，祂伸出的手掌缓缓放下，约莫半分钟后，祂才再次开口：
“路源，虽然我很同情你，但这是不可能的。”
“神，永远是神，人类，也永远只是人类，最终......”
“好吧好吧。”路源摆摆手打断了娑森的话语，“只要你们能不像三神那样压迫人类就足够了，再者说......我只是一位异乡人。”
“这方土地对我来说......还不如家乡的饭菜来的亲切。”
路源摘下了真实窥探，将其扔到一旁，任由自己的双眸失明，道：
“说吧，我该怎么做？”
娑森低叹一声，伸出手掌，几个呼吸间，一颗球状的饱满果实便出现在祂的手中。
“接下来我会送你回去，回去以后只要......”
......
光芒闪烁，路源的身躯闪转腾挪，很快便出现在了娑森居所之外，也就是雾林巨木的中心躯干旁边。
天空一片灰色，黑压压的云堆积在空中，时不时掠过疾风，豆大的雨滴重重地落在地面上，溅起阵阵尘土，地面上的灌木、黑色根须随之飘荡。
同时飘荡的，还有无数治安员、调查员的整齐制服，他们像是茂盛密林中的茁壮树木，直挺挺地立在那里，手握武器，表情肃穆而警惕。
“路源。”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路源转过头去，看向声音的方向。
那是一张严肃而黝黑的脸，只不过今天的陈宏再无半点笑意，而是带着审判犯人般的冷冽，甚至杀意。
“被你说中了，陈队。”路源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次见面，我们果然变成了敌人。”
“别废话了，路源，你不是我的敌人，也不是治安署的敌人，而是整个世界的敌人。”陈宏冷声道。
“不，只是三神的敌人罢了。”路源轻笑着摇摇头。
他并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而是径直摸出娑森给予的白色果实。
【离开居所后，撕咬果实，在咽下的同时，脑海中模拟裂啸的歌声......】
【你或许会因此而死，但别停下你的模拟，黑根生物会源源不断地为你提供生命力，你不会彻底死亡】
【届时，无数沉睡中或是被催眠的神会逐渐复苏，而群星中的邪恶也会紧随其后】
【渎神者的力量会放大你的潜意识，而潜意识中包含的歌声会接着世间生长着的无数黑根生物蔓延......至此，三神已无力阻止，这是我们潜藏数百年夺得的硕果】
“不会死？不......我还会受到日记本的约束。”路源心中嘀咕一句，狠狠地咬在白色果实上。
噗嗤！
但路源这怪异的行为，却让周围治安署人员们惊恐万分。
“他在干什么！？”
“阻止他！”
“射击！允许开枪！”
刹那间，整个雾林广场核心区犹如瑰丽的万花筒，无数道斑斓的光芒闪烁，灵性浓郁且锋锐，那些颜色各异的灵性子弹重重地落在路源身上，将他击落在地，与地面上的淡灰色土壤、泥、雨水等等混合在一起，看上去分外狼狈。
但路源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面无表情地咀嚼着果实。
无论如何，人的意志也无法和生理本能对抗，数秒后，身体的强制保护机制便使得路源陷入了昏迷。
临近失去意识的瞬间，路源仿佛听到了一片惊恐的哀嚎声。
还有黑色根须破土而出的声音，娑森的怪异声线，轰鸣声，震动声......
......
再次醒来，路源已然进入了一种微妙的状态。
他无法触碰自己的躯体，也无法感受到，但却能自由地使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能随意控制，哪怕是头发。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让路源新奇，保持着如此状态足足半分钟，路源睁开了双眼。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璀璨到炫目的星河，而路源惊奇地发觉，自己竟然全身被扭曲的光线取代，就那样悬浮在空中。
而周围除了自己，还有数道身影，祂们神态各异，身上散发的气息各异，但不出意外的全非人形。
路源环顾了一圈，却并未找到能够开口询问的对象，他正要转身，一条黑色的坚韧根须从空中徐徐伸出，连接成团，化为一张人脸。
那张脸路源颇为熟悉，赫然便是二爷的脸庞，苍老、干瘪、眼眸漆黑。
“恭喜你，路源。”娑森说道。
“恭喜？”路源低声重复了一句，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却能看到一圈圈向外扩散的光晕。
这光晕引得周围形态各异的身躯转了过来，逐渐向路源靠近。
离得近了，路源才恍然，周围这诡谲的身躯，竟是那“群星之伫立”中的众位邪神，只不过，祂们的邪性已然消退，现在看起来平易近神的，根本不像是有任何威胁。
“很遗憾没能让你死去回到你的原生世界，不过....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应该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了吧？”
娑森的脸庞带着温和笑意，而周围的神明们也纷纷捏造出了一张张近似人类的脸庞，面带笑意地看向路源。
“我......成了你们中的一员？”
路源顿时明白了娑森的意思，祂面露骇然，低头观察自己，“你是怎么做到的？”
“距离你死亡已经过去了1705年，这故事可是个长篇大论，不过，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讲。”
“在此之前，各位神明为了感谢你的帮助，特意给你做了一份礼物。”说罢，娑森伸出一根黑色根须，“你看。”
根须所指，是一颗小巧的蔚蓝色的星球，那颜色看上去熟悉又陌生，但却险些使得路源流下热泪。
“我、我、我要怎么做？”
娑森低笑道，“你已经是一位成熟的神了，要自己想办法。”
路源收敛心神，重重点头，紧接着，祂将目光投射向那颗星球。
目光穿越星空，穿过大气，找到那个熟悉的东方之国，落入熟悉的省份。
路源的目光犹如一缕自由的风，在那座记忆中的小城中来回穿梭，尽管物是人非......但至少，祂能回来。
祂的目光四处游走，终于，停歇在了一所医院中，轻易穿透墙体，进入病房，路源便看到了一位面如死灰，涕泗横流的母亲，她正躺在床上，旁边站着低头不语的医生，手中抱着一具小小的身躯。
那具躯体并不像是其他婴儿那样嚎啕大哭，而是静静地躺在医生怀里，平静到冰冷。
路源稍一思索，细若鸿毛的微小意志便悄然浮动，沁入了小婴儿坏死的身体里。
“......呜。”
“呜哇哇哇！”
这一道响亮的哭声，反而使得病房内更加寂静。
但下一秒，病房内就爆发出了劫后余生般的欢笑声。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