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街道两旁尸骨如若盆栽，枯瘦如柴的老人奄奄一息躺在街边，重伤垂死的汉子有气无力地倚在墙角，逢头垢面瘸腿歪脖子的疯子叫嚷不休。
夜风徐徐，稍微嗅一嗅，就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好像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在流血丧命。
行人基本是外出的，像米迹这样逆行的家伙，不免让人多看上两眼，上了岁数的老娘们儿相中米迹一身排骨似的、向米迹挤眉弄眼，闲得蛋疼的汉子朝米迹吹口哨……
走过百步，难得见到一家铁匠铺，货架上陈列有刀剑斧钺诸利器，还有鞭锏锤棍等钝器，锻炉炉火正旺，七个老师傅鼓风的打铁的忙个不停，铁匠铺也是他们七人合力办的，就怕人手不够镇不住场子。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在铁匠铺对街，一家楼高两层的客栈、小驻客栈。
“客人是用膳还是住宿？”掌柜是个须发尽白的小老头，看起来精气神也不怎么样，趴在柜台边闲敲算盘，见米迹跨过门槛，抬头微笑。
“膳字太贵气，咱就混个吃食。”米迹说着，在门边一张酒桌的长凳上坐下。
“荤有鸡鸭鱼肉，素有青菜萝卜，主食有米饭馒头面条，客人想吃点什么？”老掌柜放下算盘，只手扶着柜台，缓缓走近米迹。
米迹看着老掌柜，后者身上的暮气藏之不住，看上去时日无多了，“炒一盘鸡肉，青菜萝卜，两碗米饭。”
老掌柜点点头，任由米迹打量自己，张了张口说道，“客人不像是千里荒土生长的人。”
“掌柜好眼力。”米迹也不隐瞒。
老掌柜又点点头，缓缓说道，“客人打西边儿来的，西边可是原始山群呐？”
米迹瞳孔一缩，惊讶得嘴角抽了抽，难道说这个老掌柜很早就注意到自己行踪了？这是什么层次的修为？不应该！虽说自己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老掌柜不简单，不然何以在第五荒镇经营这么一座客栈？可是看他行将就木的样子，没道理有那么恐怖的修为，应该是猜的。
米迹兀自笑了笑，躬身抱拳一作揖，“不瞒前辈，我与族中老人游历原始山群，今天出来时曾立下赌约，我赌我自己能走过千里荒土去东胜大地，不巧遇见了前辈。”
老掌柜罢罢手，自嘲地轻笑道，“前辈不敢当，敢问客人可曾与你那位族中长辈深入原始山群多远？”
“走过一片小山脉，大概不到五十里。”米迹继续胡诌，只想尽快糊弄过去。
“这样啊……”老掌柜低了低眉，似乎有一丝失落，转身走向厨房。
米迹既然得见高人，自是对走出千里荒土更多了两分期望，赶紧问道，“前辈可能助我出去千里荒土？”
“客人一口一个前辈，可真是折煞老朽了。老朽不过市井烂俗的小老头，做一顿热乎饭还行，别的本事可没有咯。”老掌柜停下脚步，转看向米迹，略有两分歉意地说道，“小店也没个伙计，待老朽亲自下厨，照顾不周之处，客人见谅。”
“……有劳。”米迹见老掌柜委婉拒绝，也不好多说什么强求什么。
米迹目送老掌柜走进厨房，收回视线观看起客栈的构造，轻轻踩踏地面的青石板，在看到客栈大门边的墙角，那儿立有一块块狭长厚实的木板，是客栈大门的门板。
米迹本就是个坐不住的家伙，何况在不周山上闲了半年，起身就走近墙角，观摩起一块块黑褐色狭长厚实的门板。
这种板搭门现在很少见了，就是曾经跟随老头游历时也很少遇到，毕竟板搭门开关都比较麻烦，远不如扇门方便，早就为世人所淘汰了。
米迹一块块门板都敲了敲，如果感觉没错，这些门板的年份似乎都很大了，或许早就该烂透了，之所以还能完整保持黑褐色狭长厚实的模样，应该是老掌柜以神通法术精心洗炼过，只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米迹再看到柜台上的古旧算盘，其岁数看起来不比板搭门小上多少，框、樑、档以及各个算珠都有不少的裂痕，清晰可见的，算盘右起第一档的下珠，比之其他几档缺失了一颗。
米迹刚向柜台算盘走近一步，厨房里就传来老掌柜的咳嗽声。
老掌柜还没起锅烧油，正忙着切一只白白净净的山鸡，他没有走出厨房，但米迹言行举止以及表情变化都清晰倒映在他的脑海。
咳、咳，老掌柜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菜刀顿了顿，说道，“算盘陪老朽有些年头了，一直舍不得扔，也经不起折腾了。”
“掌柜是个念旧的人。”米迹断了把玩算盘的念头，不敢惹起这位前辈高人的不痛快，换了个方向继续走走看看。
“老了，念不念旧的，活着也就这么点念想了。”老掌柜说的很轻，可是音量传到米迹耳中一丝不减。
“既然念旧，掌柜何不回去故乡颐养天年？”米迹走到楼梯边，抬头看二楼的客房，只是敲了敲扶手，没有走上去。
老掌柜有些愣神，“故乡？这么多年了，曾经的故乡哪里还是老朽的故乡，在这千里荒土呆得久了，也就成了老朽的故土。”
米迹走到厨房边，掀开黑色的门帘，看着暮气沉沉的老掌柜，不解地问道，“掌柜如此修为，当初为何来千里荒土？又为何不肯离去呢？”
“既然你来到这儿，也问到了这儿，老朽就和你唠唠吧。”老掌柜声音平和，听上去却总有一种莫名的悲楚，有些令人遗憾，“有一位故人，老朽在此地不见了他的踪迹，也就留下来等了，这么多年了，老朽也等不了几年了。
米迹不知道老掌柜等了多久，想到门板和算盘的质地，还有整个古朴的客栈，时间一定不短了，“一位什么样的故人？”
老掌柜脸上有追忆的神色，以及少年般阳光灿烂的微笑，带着骄傲与自豪，“是老朽的救命恩人，也是老朽的传道恩师，更是老朽许愿追随一生的人，曾经东胜大地……不、摇光星的至强者，烬！”
曾经摇光星的至强者？烬？米迹杂七杂八涉猎广泛，在脑海中思索一通后，只能想到五百年前一位风华绝代的人物，枪仙、烬！
那是一个草根出生的家伙，却力压摇光星无数古老传承的天骄人杰抬不起头，号称、举世一人无敌！当年司天神殿的一位老神官煮酒问天下：此世若有无敌者，敢与枪仙烬相争？
米迹脑子有点儿短路了，不敢置信地问道，“枪仙？烬？”
老掌柜老眼瞬间湿润了，激动得声音哽咽而颤抖，“想不到此世，还有人、还有人记得枪仙烬。”
米迹见状脑子炸了雷一样，惊讶问道，“枪仙竟是在第五荒镇失踪了！掌柜你在这等了枪仙五百多年？”
老掌柜没有回答米迹，但是将米迹从客人视作了友人，叹息一声，缓缓说道，“小友若想去东胜大地，不妨先去第五荒镇内圈，若是运气足够好，遇到出去千里荒土的行脚商，会省事很多。”
“前辈……”米迹看着灶台边起锅烧油的老掌柜，久久说不出话，只是恭恭敬敬抱拳一拜。
“叫声掌柜多好听，老朽当年可只想做个闲适的小掌柜……等会儿吃过饭，沿客栈外的街道一直向东，过去荒江，就是内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