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无人入眠。
狂乱的雨持续到后半夜终于消停，天空渐渐从靛青色翻出鱼肚白……
真好啊，今天是个晴天。
跪了整整一宿的人终于歪歪斜斜地站起来，毫无生气的眼睛被阳光温柔地点亮……无论愿不愿意，当你看见日出的时候，就见证了新生。
“你不去议会吗？”胡列娜也在她身后陪着站了一宿，“你又做错什么事了？”
“……”
“没什么……看过山，见过海，让我驻足的竟是一场大雨，日月既往，不可复追！”
“我听不懂。”小狐狸皱眉。
“不懂最好，我以前也不懂。”
谌独月对着太阳微笑，伸了伸懒腰，浑身细碎的伤口又丝丝崩裂，她不由地咧了咧嘴角……当什么大情种，普普通通当个大小姐就好。
太阳照常升起，例会照样召开，比比东疲惫地倚坐在王座上。
各位主教大人陆陆续续入场的时候惊觉今日教皇冕下怎么来的这么早！
是挺早，早到昨天午后就来了……
一群加快脚步来参会的人又发觉今日胡列娜怎么来这么晚？
大家都站好了胡列娜才慌慌张张地撞了进来，悄悄舒了一口气……赶上了，没晚！
比比东终于睁开了半阖的眸子，略过议会大厅人头攒动，落在那道金碧辉煌的拱门上……她的背影就消失在那里，是不是，自己等在原地，她就还会从那里而来……
唇上的触感似乎犹在，脑子也还是一团浆糊，玉小刚走了，她今日会来吗？
“教皇冕下？”
“教皇冕下。”
“教皇冕下！”
“嗯……何事？”比比东终于回过神。
“呃，天斗帝国前来参赛的学生及其带队老师们共有212人，星罗帝国也有189人，加上护送他们的皇家军队足有两千人之多，这两千人马即将入驻武魂城，这住宿安排问题……”
“传令，只许魂师进城！两大帝国的军队不得近武魂城百里，绝不能让他们双方起冲突！”
“遵命。”
……
“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散了。”比比东揉了揉眉心，一扬手指。
见人群陆陆续续地离去，她这才艰难地从王座上站起来……
她不会来了。
胡列娜一如往昔地跟在她的身后，只觉得一切都变了……
小狐狸咬着唇，昨天明明还好好的，怎么来了一个玉小刚之后，一切就变了。
谌独月的确时常惹老师生气，胡列娜对她受罚其实都见怪不怪了，可这一次，她也敏锐地感受到了，和每一次都不同……连老师也变了。
比比东一路无言，径直回寝殿，她真觉得好累，连封号斗罗都需要好好休息的疲累。
走过院落，昨夜狂风骤雨，一路景致皆有些破败之相。
几个丫鬟似乎没有料到今日议会结束地如此之快，还在挥舞着扫帚匆忙地打扫，见教皇冕下回来都忙忙乱乱的下跪行礼。
“从明天起，这座寝殿你负责打扫……”
比比东忽然有些恍惚，可某人好像一回也没来扫过，哦不对，扫过一回书房，还是月关帮着弄完的……她的视线不由地落到书案上，猛然一颤。
“仙宝儿呢！”她握紧了权杖，压下颤音。
侍女们抬起头顺着教皇大人的目光看去，那颗一直被放在书案一角的小仙人掌不见了！
她们都惶恐地低下头，无人不知这是教皇冕下亲自养了好些年的仙人掌，根本不许任何人碰，平日里浇水松土搬出去晒太阳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奴婢不知！我们都……都从未有人动过。”
胡列娜悄悄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先退下：“仙宝儿早上的时候被小月月端走了，老师想要我去给您端回来！”
仿佛心漏了一个口子，隐隐抽痛。
“不必了。”沉默了半晌，比比东摇摇头，转身揉着娜娜的头，“今日无事，娜娜你不用在我这候着，好不容易放假，你也该好好休息，调整好状态。你，可别让我失望了！”
“当然不会！”小狐狸用脑袋蹭着她的手掌坚定地点头，“冠军属于武魂殿！”
……
“喏，给你资料，明天给你哥，让你哥给孟院长。”
谌独月端着一杯牛奶，脸上敷着自己萃取的芦荟胶就来到小狐狸的房间。
“什么啊？你能直接孟院长的东西，为什么要转三道手续？”胡列娜不明所以的接过来，翻了个白眼。
“邪月不是队长嘛，这种事情本来是他的活儿啊，我都替他整理好了，后续的事情我可懒得管！”
“你从哪弄到的？”小狐狸随意翻了翻，抬头惊疑地看向正在拍脸的大小姐。
天斗帝国前来参加决赛的15支队伍的情报，比起之前孟斯席给他们的资料更详尽，又更简略……有详有略，略的只写了一句歪瓜裂枣，详的把每名队员的武魂，魂力，魂技，魂技效果，是否有魂骨，是否有绝技一一都写的清清楚楚。
谌独月轻轻笑笑并不回答。
自然是从太子殿下拉家常的信里抠出来的……虽然大部分都是歪瓜裂枣，但其中能引雪清河提到的，自然也是值得他们注意的。
“还有你从哪弄到的牛奶？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小狐狸瞪她一眼，露出了魔鬼爪子就要扑上去……大小姐眼疾手快地端起杯子就落荒而逃。
“放过我吧！不喝我睡不着！”
小狐狸看着那道逃走的身影不再追了，有些苦涩的笑意……谌独月也好，老师也好，都默契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除了她们不再来往，确实什么也没发生，就算偶有避不开的相遇的时刻，她的眼神也未在老师身上再停留半分，她恭敬地、疏离地、远远地和那些人行一样的礼，说一样的话。
……
又是新的一天，谌独月揉着昏昏欲睡的脑袋，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窗，把某只一大早就在外面呜呼呜呼的臭鸟放了进来。
“出城接我！”
太子殿下言简意赅地命令。
接个屁！俺要睡觉！放假都不让人睡觉！
大小姐一把将雪拍飞了出去，缩回床上。
……
天斗帝国和星罗帝国参赛的学院几乎同时抵达了武魂城，数十名红衣主教相迎，安排引导他们分在了武魂城的南北两边住宿，无形中，武魂殿已经给两大帝国的参赛队伍划分成了两个阵营。
护送的皇家军队早在百里外就驻军了，教皇诏书下达，无人敢近这片中立的圣地！
雪清河是魂师，又是宁宗主的弟子，还身兼天斗皇家高级魂师学院的领队，自然也被迎进城了。
左右看了着前来相迎的红衣主教，太子殿下暗中磨牙，呵，真是长本事了，居然敢放我鸽子了……他深吸一口气，跟着队伍进城……十二年了，那座紫金光大盛、高贵神圣的教皇殿，原来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旅途劳顿，武魂殿给了各大学院三天的休整时间，三天之后，比赛才正式开始。
由于半路上的袭击和唐三留下参加比赛的执着，弗兰德、柳二龙都住在了距离他最近的地方，连宁风致也特意选择了距离唐三不远的地方居住，雪清河微微一笑，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挺好，倒给了我自由的时间。
教皇寝殿。
寝殿书房此刻仿佛凝结上了一层寒霜，内只有三个人，端坐着的比比东，噤若寒蝉的胡列娜，以及一位一头耀眼的金色长发，纤长的凤目，几分威棱，几分英姿飒爽的女孩。
胡列娜没有见过这个人，和她年龄相仿，可她站在比比东的对面，气势分毫不让，凌厉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两人谁也不开口，压抑的气氛已经使得胡列娜难以呼吸……
比比东终于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朝着她走去，一道极为复杂的光芒从比比东眼底闪过。
笑一笑吧……笑一笑吧……
脑海里似乎回响着某人的声音，也是她那日说的最后一句话……
凌人之气在这一刻仿佛全部消失了，比比东叹息一声：“你回来了。”
不因比比东的气势有半点退缩的女孩目光霎时有些难以置信，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多简单的四个字，可全然不像比比东会对她说的话。
虽然没有走到门口就被妈妈抱住，可‘回’这一个字，在她们之间就已经是莫大的温馨了。
“哼，来找千道流的？”她的回避让比比东眸光恢复了几分冷意，暗自握紧了手。
“来找你的……”看见比比东眼波一颤，女孩儿僵硬地补充，“丫鬟的。”
呜呼呜呼——院里忽然落进了一只肥圆的雪鸮，发出一阵奇怪的叫声。
……
某个终于睡醒的人隐约记起今天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一开门看见雪跳在院子里飞快地扑腾翅膀……不由地一拍脑门。
靠！忘了去接太子殿下！
应该还不晚吧……谌独月看了看此刻的日照当空，安慰自己。
其实也没睡多久嘛，雪清河只传信说接他，也没说啥时候去接啊，还是有一丢丢城门堵车的可能，堵的他还没能进来最好！
雪围着她飞了几圈似在催促，而后便扑动翅膀飞往前带路，大小姐只好抓了件衣服一路往睡衣上套追着它出门。
这接的相当有诚意了，古有曹操赤脚迎许攸，今有独月睡衣接太子，许攸感动地立马以身相许……呸，投诚效忠……想来今日太子殿下就算不感动，也不至于有多生气。
不过她并没能追出几步，连衣服都还没套好，雪就一个猛子就扎到了教皇寝殿的院子里……它不敢进那间书房，只在外面呜呼呜呼地叫。
想来此番定是打扰了教皇大人与人商议要事，书房里的三道莫名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衣冠不整，藐视圣躬，廷杖三十。
大小姐默默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下一条，终于将胳膊从袖子里钻了出来，就这么远远地站着，恭恭敬敬地行礼。
“见过教皇冕下。”
一道金丝织就的裙摆行到她身前，玉纤纤的手掌托住她的手臂，将人扶起……一头耀眼的金色长发，高贵冷艳的绝色容颜就撞进眼里。
眼前的人有些调笑之色。
“只见过教皇冕下，不见过太子殿下吗？”
大小姐四下看了看，缓缓地顶出好几个问号。
眼前这人的气质有几分熟悉，说话的语气也熟……她不由地多审视打量了她一番。
“……你说你是谁？”
“我是雪清河。”
“！！！”
“什么？你是谁？”
“我是雪清河，天斗帝国太子，真名千仞雪，你可以就叫我雪！”
“你别胡说，太子殿下可比你长的好看多了！”
靠……
大小姐还是不信，心生警惕怕不是因为自己放鸽子，太子殿下派人来玩弄报复她。她以前就用苍天有眼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看过雪清河，但凡易容又岂会连一丝破绽都没有！
“你能怎么证明？”
“你想怎么证明？”千仞雪真是气的牙痒痒，砸给她一块手绢儿。
谌独月握着手绢儿微微一笑。
“……2，2，3，9的下一个数是什么？”
“24。”
千仞雪嗤笑一声，自信从容。
“2x3+2x9是24，(2+2)x(9-3)是24，2x2x(9-3)也是24……”
“那雪清河和我说过的最大秘密是什么？”
“比比东是我……妈……”
千仞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话已出口，虽然最后的声音已经细若蚊呐，但已足以让人在场的人听清。
比比东轻颤了一下，小狐狸惊讶地长大了嘴，某人唇边划过一丝得逞的笑……
千仞雪有些僵硬地愣在原地，她此刻不敢回头确认比比东的神情，只好气恼地瞪着谌独月。
满院寂静了半晌，她似乎终于认命地哀叹一声……好像只有在你面前，只有用这种方式，有些话才能稍稍说的出口。
“足以证明了吗？”
谌独月掩过了那一丝笑，竟莫名地想流泪……
千仞雪有些看不明白她的表情了，故友重逢欣喜？得偿所愿的愉悦？还有仔细藏起来的悲伤？她为何而悲伤？
“够了……足够了。”大小姐垂眸片刻，终于灿烂地一笑……
我愿你快乐，即便是你的快乐不再是因为我。
“你不开心。”
千仞雪眼神眯了眯，看着那灿烂的笑，却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仿佛自然地就对她的情绪有着天生的共鸣。
“没有，只是我……我还没去接你呢。”大小姐连连摇头，打一个呵欠把眼泪挤出来。
“呵，不必了。”
本来也没打算真和她生气，千仞雪又摸出手帕擦过她的眼角，凑近了些却嗅到一丝极淡极淡的酒气，眼神一凝。
“给你半个时辰回去收拾妥当，我先去找我爷爷，半个时辰后门口见！”
“……嗷。”
大小姐应了一声，撤了一步对着从刚才起就呆在原地的比比东躬身行礼。
“属下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