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生计银 >50.蒋匪军溃败 弄草儿有喜
    福生开门一看,门外是几个蒋军溃兵,个个灰头土脸神情疲惫。福生连忙上前招呼:“老总,屋里请。”士兵形色匆匆,并不想进屋,说:“兄弟,我们不进屋,有衣服给一套穿吧!”福生看出他们是想做逃兵,也不做声,到自己房里找出三四件长衫、西装、几双布鞋,士兵们就在门口脱去军装换上,将所有的枪支弹药都扔进门外的井里。福生见了道:“弟兄们,你们不打仗了?”一位年长的士兵说:“真是兵败如山倒,国民党完了,我们不想再做蒋光头的炮灰了。”这些以前神气活现的蒋军士兵,烧杀抢掠欺小凌弱的坏事一定没有少干,如今个个都像丧家犬,到处乱窜。福生竟生恻隐之心,问他们道:“仗已经打到上海,全国都要解放了,你们要往哪里跑?”一个说“回山东老家种地”,一个说“回四川做生意”,还有的说出家当和尚,自己本来就是少林寺和尚。福生说:“上海现在处在解放军三十万大军包围之中,四面各关隘都有解放军把守,就算你们穿着平民服装,也未必能出城。这个时候哪里有老百姓出门的?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国民党军,倒不如弃暗投明投奔解放军。你们都是当兵的,又不是当官的,解放军一定不会为难你们。投奔了解放军,你们要回老家说不定还给路费呢!倘若你们这样逃回家乡隐居起来被解放军查到麻烦就大了,还要连累家人。”士兵们一听有理,但是都不信有回家给路费这样的好事。福生就把自己所了解的解放军优待俘虏的政策说给士兵们听,士兵们听了马上改变主意,都不想再过漂泊流离的日子,决定投奔解放军。福生说:“如果你们真的想明白了要投奔解放军,就在我家住一晚,明天一早我把你们领去找解放军。在天亮之前你们还可以改变主意。”士兵都说好,就在福生家住下。

    在沪东“一街两坊”,还有断断续续的枪声,夜空探照灯划来划去,街上却未见一个士兵。赵大终于按捺不住,想要看看仗到底打得怎么样了,一个人悄悄出门,刚刚走到弄堂口,迎面撞上祥海。赵大一把拖住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祥海答道:“昨夜刚回来。”

    原来厚德府被蒋军大炮轰塌,弄草儿家又被解放军征用做了指挥部,祥海和弄草儿住在里面有诸多不便,就来沈府找福生,想要和福生一起回市区。福生不在,沈老板说他也要回市区,要催促福生去香港。祥海问沈老板,为何要去香港?共产党向来支持民族资本的发展,对资本家持友好态度。沈老板说,共产党打仗厉害,搞经济恐怕不行,再说共产党是造反起家的,造谁的反?不就是造资产阶级的反嘛!不管是民族资本还是官僚资本,都是资产阶级。现在共产党对资本家实行安抚政策,以后的事谁都吃不准,先到香港避一避再说。然后留祥海和弄草儿吃过晚饭,亲自开车前往上海。此时,天空下起了大雨,解放军已结束了外围战,路上偶尔有几声枪响,但是行车并未受到阻扰。一路上,弄草儿下车吐了几次,半夜时分,沈老板将祥海送到祥庆坊。

    沈老板走后,祥海心里琢磨着沈老板的话,自己不但属于资本家,先父投资兵工厂而发家,应该还是官僚资本家,是不是也应该去香港避一避。可是自己的产业怎么办,丢下产业不管,等于逃难,跟破产无异。再说,地底下埋着祖传生计银,不可能带走。想来想去,觉得不可轻举妄动,却又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来趴在碉楼的窗前观察马路上的动静。碉楼经日本人加层,由三层变成五层,成了方圆五里内的最高楼房。从碉楼望出去,“一街两坊”尽收眼底,马路筑有堡垒、堆着路障,却不见硝烟、不闻枪炮声。弄草儿也醒了,拿一件外衣来到祥海身后,祥海却没有察觉。弄草儿拿衣服给他披上,说:“老爷,小心着凉。”

    祥海回过头来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我睡不着。”

    “老爷,你在担心什么?”

    “我在想沈老板的话,你说他说得对不对?”

    “妾身不太明白,不过他要放弃那么大的家财离开上海,自有他的道理。”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要我走,我却下不了决心。我的厂子刚刚办起来,于心不忍。”

    “既留之则安之,听天由命吧!”

    “草儿,你说我这一生是不是很失败?一造房子就被炸掉,拿祖上的钱不当一回事,一败再败,想想真是惭愧。刚才你睡了,我去先祖牌位前跪了一会,无言以对列祖列宗。”

    弄草儿安慰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爷从此发达起来也是有可能的。”祥海听了,心里稍觉宽慰。

    这时,雨停了,街上虽寂静无人,但家家都有灯火。祥海仍然站在窗前望着天空发呆,弄草儿索性搬过长凳,和祥海并排坐在窗前说话。

    “老爷,我有喜了。”

    “啊,真的?你有喜了?”

    “是啊,已两个月没来月事了。昨夜从广福回来的路上,我真怕要吐在车上。”

    “太好了!”祥海说,“那我更不能走了,将来孩子出生就叫沪生吧!说不定仗打完,辰龙兄弟也回来了,李家会从此兴旺发达起来的!”

    一会儿,东方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大地渐渐苏醒。祥庆坊围墙后面的树木被日本鬼子砍去了,现在弄堂里每一户人家的晒台都能看到围墙后面的小洋房,在碉楼上更是可以把小洋房一览无遗。陈太太曾经开玩笑说祥海若是警察,便可以将她家监视得一清二楚。此时,天空像是一块巨大的透着光亮的幕布般罩在那穹顶之上,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牛奶,云层之上有山川河流、亭台楼阁,有光有影,楼台之下是一片浩瀚的海洋,水势连天。祥海赞叹一声,喃喃自语,这等奇景,当真是百年难得一见,这是祥瑞之兆。

    弄草儿见他梦呓一般,不禁推了推他问:“你在说什么?”

    祥海奇怪地问弄草儿:“难道你没看见?”

    “看见什么?”

    “前面,蜃楼美景。”

    “没有,我没看见。”

    祥海觉得奇怪,同坐一条板凳,看同一扇窗外,他看到的景象弄草儿却看不到,难道身处两个世界?再看时,哪里还有什么蜃楼美景,连已经透亮的天空也变得暗淡,黑洞洞的一片了。祥海连连摇头,刚才他看得明明白白,天际之下琼台楼阁,宛如仙境,让人有想要步尘乘天而去,什么都没了,连穹顶上的白雾也散去了。知道是自己的幻觉,便不再说什么,只说天亮以后要去街上看看,要弄草儿好好歇息。

    此时,祥海见了赵大,说:“我正要找你,好像仗已经打完了。”赵大说:“我也正要出门去看看呢。”两人说着话便来到华德路,朝义王庙走去。路过摩西会堂,摩西会堂跟平常一样敲着晨钟,对面的工部局监狱也和往常一样大门紧闭没有动静。赵大拉过祥海说,前阵子监狱围墙里在枪毙囚犯,监狱外囚车排起长队,一卡车一卡车的人被送进去,一口一口的白皮棺材抬出来运走。

    “有这种事吗?这里关着的都是不同政见者,都杀了?”

    “是啊,蒋介石手段子毒辣,一天杀了五百多个。”

    他们战战兢兢地走过监狱,向西走去。过四川路桥到大马路。雾蒙蒙的天空又飘起毛毛雨,高楼大厦都披上了一件灰蒙蒙的外衣。马路两旁全是熟睡的解放军士兵,他们衣不解带躺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手里抱着武器。每个人都用一样的姿势侧身而躺,从四川路一直躺到西藏路。苏州河以北时不时传来枪声,两人停下脚步,不敢再朝前走。回到“一街两坊”,见食堂的门板只卸了两块,老蔡从屋里出来,将一壶隔夜茶倾在阴沟里,见祥海突然冒出来,刚要开口问,却被赵大一把拉住,拖进食堂,说:“喝茶,喝茶!”老蔡沏了茶端给祥海:“兄弟早!”

    祥海道:“老蔡,你知道城里正在打仗吗?”

    老蔡道:“我知道,现在时局不太平,街上比往日少了许多人,也没人来吃饭。这不,凉茶也在家照看孩子。你何时回来的?莫非今早刚到?”

    祥海道:“我是昨夜到的。今日早起和赵大兄弟刚刚到西藏路兜了一圈回来,眼前所见太出乎意料了!”

    “兄弟见着了什么?”

    “解放军已经进城了!”

    “不会吧?大炮都未开过就进城了?”

    “大马路上躺着呢。”

    “啊?!”老蔡吃惊地问:“都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