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生计银 >42.弄草儿守身为祥海 误以为陈太来约会
    祥海来到城里,弄草儿本不想随他来,上海的十里洋场曾是她的伤心之地。但她顾怜祥海孤身一人,难以生活,也就跟着到了城里。弄草儿尽心服侍祥海毫无怨言,但她和祥海同居一屋檐下,却不同房,祥海睡楼上,她睡楼下。她是为祥海着想,她不能生育,祥海却是要成家立业传承香火的,她不能害他后继无人。祥海总归是要娶太太的,她也不能给未来的太太留下些许阴影,晚上睡觉之前要把门锁上,以防祥海半夜趁她熟睡闯进她房里来。但是她知道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因此,她总是劝祥海赶快找个太太,等他有了太太,她心甘情愿给他当小妾。现在她只是以仆人的身份住在十八号里,尽管她深爱祥海,即使祥海赖在她床上不走,她也不为所动。她克制着自己尽量避免和祥海有情感上的纠葛,她必须逼他尽快娶妻生子,毕竟他已四十有六。

    这一晚,弄草儿照例将房门反锁了,再放一条长凳在门后,放心上床睡觉。睡到半夜,祥海来敲她的门:“草儿,放我进去,你知道我的心思,我是一定要娶你的!”

    弄草儿隔着门说:“老爷,不可以!你是李家单传,我不能为李家生育一男半女,是死也不会做你太太的。你在众人面前、在祖宗牌位前发过誓,不娶我为妻,我怎么可以坏了李家规矩,得罪李家祖宗。即使你娶了我,我的心里也不会好过。你是有文化的读书人,难道不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没有后代,我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你是城里人,应该在城里找一个跟你般配的,我是乡下人,总归要回乡下去。”祥海知道弄草儿铁了心不肯做他太太,气得拂袖而去。打那以后,弄草儿锁了门还要加一把长凳。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一个一意孤行非她不娶,且不会娶妾,一个为了李家香火,宁愿放弃自己的幸福也不肯嫁给他,两人就这样较着劲。

    这天早上,祥海起床下楼,见一个妇女手脚并用从楼梯口爬上来。这座碉楼挤在两天弄堂之间,楼道比弄堂里其他所有的房子都窄,被日本人侵占时,墙壁加厚了,楼道更狭窄且陡。日本人又把楼道里唯一一扇靠山墙的窗给堵上了,楼房完全成了碉堡,楼道里白天也是黑漆漆的。他站在亭子间的转弯角上只能看到来人头顶上盘着高高的发髻,却看不到妇人高矮胖瘦,不知是谁。直到妇人小心伸手翼翼搭上亭子间门口的地板时,祥海才看清原来是洋房里的陈太太。陈太太身穿旗袍、脚踩高跟鞋,身材又胖,爬这样的楼梯当然艰难。祥海想不到陈太太会突然来访,正要去扶她,却见陈太太一脚踏空,叫唤一声“我的妈呀”,就骨碌碌滚下楼去。陈太太平生第一次爬这又高又陡的楼梯,一直滚到地面,两只高跟鞋甩到腰门上,敲得腰门“咚咚”响,坐在地上起不来。客堂间的弄草儿一早听到楼道里有高跟鞋上楼的声音,心想终于有好事发生,暗暗替祥海高兴。没想不一会又听见“高跟鞋”实扑扑滚下楼来的声音,心想这楼梯实在太陡峭,自己第一次爬楼梯虽没有滚落但是晚上就做噩梦,从此心有余悸,不知现在是谁滚了下来,不好意思开门。要是高跟鞋女子是来赴约的,被她开门撞见,祥海会以为她有意撞破他的好事,那就十分尴尬。她屏气凝神,把耳朵贴在腰门上听声音。听见祥海下楼,关切地问道:“哎呀,摔坏了没有,有事可以叫人来告诉一声,我去你家,不用你亲自上楼,这楼梯难走。”弄草儿心想,这是要上女子家去避开自己的意思,忍不住推开腰门,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女人躺在地上,口中发出痛苦的呻*。祥海却一脸茫然。弄草儿与陈太太有过一面之缘,知道是洋房里的陈太太,心想原来祥海看上了金发碧眼胖乎乎的陈太太,倒是门当户对,可陈太太年龄可比祥海大了不少。心里想着,手就伸了出去:“陈太太,这楼梯我都不敢走,我从来不上楼,你怎么不叫阿海下楼来扶你上去?”弄草儿此话一语双关,是有意说给祥海听也是说给陈太太听的:你约了人来家里却连下楼接一下都不肯,这楼梯多害人,这不,情人上门跌得四脚朝天,让我看见了多难堪。也有意和祥海撇清关系,让陈太太打消顾虑,不要误解了她俩的关系,误了她们好事。弄草儿想着心事,手上不尽力,刚刚将陈太太扶起,陈太太穿惯了高跟鞋,赤了脚不就习惯,脚一葳又朝地上坐去,这一下连带着弄草儿也一起倒地。

    “陈太太,陈太太……”祥海顾不得避嫌,连忙拦腰抱住:“陈太太,你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祥海将陈太太抱了一抱,却未抱起,话是说给弄草儿听的,陈太太不是他约来的。弄草儿听了,已然明白。既然陈太太不是祥海的情人,她好心搀扶陈太太两人都倒在地上,为何不先来扶她,倒要先扶陈太太?心中不快,嘴里说道:“陈太太当然有事找你,还用得着问。陈太太,你跌疼了没有?”这样说着,屁股却坐在地上不起身。现在两个女人都坐在地上,一个是起不来,一个是不起来,祥海正不知该先扶谁时,陈太太缓过气来,拉住祥海的手说:“你儿子回来了……”

    “什么?”祥海不解地问。

    “你儿子,就是我外孙回来了!”陈太太答道,起身在地上搜寻什么,先是摸到两只高跟鞋,连忙穿上,又蹲下身子在地上摸索,终于在第一节楼梯上摸到一张纸条,捡起来交给祥海。

    祥海接过纸条,也是发懵,没有看又问:“我儿子,我怎么有儿子?”

    这时,弄草儿听了两人的对话,已坐不住,不待祥海来扶,自己起身把陈太太让进客堂:“陈太太,你坐下,不急,慢慢说。”陈太太一急之下,竟然说出法语来,祥海更不知所以。

    弄草儿提醒祥海说:“快看看纸条写了什么。”祥海这才想起手里的纸条,展开来看,纸条上写着:“请李祥海同志速至同仁医院,你儿子病危。”这下祥海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急忙问:“陈太太,这纸条是哪里来的?”陈太太急哭了:“今天,今天有人来我家……再不去就晚了……”说着又拉起祥海要往门外走。

    祥海只好顺着他的话问:“我儿子在哪里?”

    这时,弄草儿端来一碗茶递给陈太太说:“陈太太,你先喝一口茶歇口气,慢慢说。你一急我们更急了……”其实弄草儿已经听明白,陈太太说她的外孙祥海的儿子回来了,不就是说祥海和陈太太女儿有个私生子么。现在私生子回来了,祥海大约碍于脸面不好承认,王顾左右而言他。这样一想,倒是要听听陈太太怎么说。而陈太太哭得更凶了:“你儿子在医院……”

    “陈太太,我儿子是谁?”祥海却很坦然,很有耐心地问。

    “陈太太说了,你的儿子就是她的外孙,不就是你和陈小姐的孩子么?”

    弄草儿这一句话提醒了祥海,连忙问陈太太:“陈小姐回来了?”

    “不,你儿子回来了……”

    “陈小姐呢?陈小姐在哪儿?”

    “听说去了苏区。”

    祥海闻言,恍然大悟,原来陈小姐不辞而别,是去了苏区。苏区已沦陷,不知陈小姐是否安好。这时陈太太又说,“快随我去医院,去晚了孩子就没命了,你就见不到他了。”祥海见陈太太不像在梦呓,二话不说,搀扶起陈太太走到弄堂外,叫了一辆黄包车,问陈太太:“孩子在哪个医院?”陈太太说:“万航渡路同仁医院。”黄包车拉起两人就走。弄草儿追出弄堂,一脸茫然:祥海真有个私生子?想到这里,她来到祥安坊找赵大打听。赵大和祥海亲如兄弟,他们之间无话不说,应该会知道点事情。谁知赵大听了更是一头雾水。“阿海有个私生子?从没有听说过。”弄草儿耐着性子把刚才陈太太找上门来一事告诉赵大:“陈太太都找上门来了,还能是假的?”赵大突然一拍大腿说:“你之前怎么不说是陈太太!有!阿海一定和陈小姐做了真夫妻!”

    “什么?夫妻还有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