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山海盗魂录 >第二十八章 五陵春(修)
    面馆开张转眼已有月余了。

    进入鬼月以后,几乎很少有百姓晚上在外面吃饭,都早早的回了家,夜市上也是行人寥寥。

    直到七夕节那天,整个长安城的夜晚才从寂寥中苏醒过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有妇人女子的家庭结彩缕,预备黄铜制成的七孔针,以五色细线对月迎风穿针,或陈几筵酒脯瓜果于庭中,以乞求心灵手巧,或者乞求能够获得美满的姻缘。

    东市和胜业坊的烟花酒肆更是大张旗鼓,为一年一度的长安花榜选魁造足了声势。

    据食客中好事者所言,魏王中意的醉仙居萧筱筱,到底还是没能评上花魁,就连呼声最高的浣花楼顾大家的亲传弟子、“江南飞燕”柳素嬛也没能夺得榜首,反倒被一个名不经传的舞女凭借出色的容貌和超绝的舞姿给拔了头筹。

    也不知魏王得知此事后会气成什么样。

    陈十一对这些事本就没有什么兴趣,他更在意的是这个把月来自己修炼的情况。

    刚过酉时,陈十一就打发了帮佣早点回衙门休息,店里就剩下自己和十二,打算记完当日的流水,就上门板打烊了。下午的时候,魏王派人来通知,说是晚些时候要来店里,为从应天府大牢里出来的哥几个接风去晦气,青楼楚馆暂时是不敢去了,各家的老爷子、掌府事的祖宗都下了严令,再去就要打断腿,于是只能来自己这小地方凑热闹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少年上了板,在屋檐下挂起灯笼,将门半掩着,又点上油灯,趴在柜台上出神。

    这些日子,白天去衙门大狱点卯当值,下晚回到铺子里帮忙,自己这个东家做的,都快成局外人了。司正大人得知自己开了面馆,直接安排了几个校尉、力士和司卒分班来帮忙,看架势,大有将这小小的“懒回顾”当成衙门在城西的据点来用的意思。

    在衙门里值守大狱的活倒也清闲。

    崇礼司的大狱在艮岳山腹第四层,关押的都是罪不至死的修行中人和衙门里知法犯法的同僚前任,各个境界的都有,其中不乏中四境的高手,据说下面还有一层,由春脉的几位节气大人镇守着,里面关着接近中四境大圆满的囚徒,甚至还有妖物。

    整个大狱错综复杂,跟迷宫似的,陈十一每日只需领着所辖狱卒,将所负责区域的大狱里的囚犯清点一番,记录当日的情况,检查各种禁制是否完好,再监督囚犯誊录自身功法或做些体力活。

    闲暇之余,还能听囚犯们唠叨一下他们过往的风光岁月,确实让少年长了不少见识,竟也懂得了不少江湖上的鬼魅伎俩。

    混得熟了,陈十一也会给囚犯们带些牢狱外面的吃食,甚至是酒水,直看的原本对少年不假以颜色的中四境高手垂涎欲滴,纠结再三,终究还是放下了架子,抢着用各种好处来换取少年手中的三四两烧刀子。

    看着换得酒的囚犯如视珍馐、咂摸的滋滋有声,而没能换到的则对着饮酒之人破口大骂,陈十一啼笑皆非的同时,又不免几分唏嘘。

    唯独一点不好的是,大狱的掌刑官原本是“提点山水刑狱”的司礼监秉笔、崇礼司同知魏丕魏大人,然而魏大人这些日子不在衙门里,据说去了南越州的会稽山,现在由司正汪芷大人代管大狱,隔三岔五的只要见着少年的面,有事没事就把他叫去磋磨一番,美其名曰帮他开桎梏。

    虽说修为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长,已然摸到了丹枢境的门槛,但总是在人前被磨砺的体无完肤,再加上同僚和下属们刻意回避的、带着同情的眼神,委实有点憋屈。

    ……

    陈十一正百无聊赖的神游物外,外面车马声响起,魏王到了。

    门被推开,只见魏王和李三甲一人一边,架着徐良脚不沾地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薛招,手上拎着几个礼盒。

    陈十一赶忙去到后面厢房拿了圈椅,扶着徐良坐下,指着对方上了夹板的的小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魏王一撇嘴:“还能怎么回事,前些日子被他老子襄城候给打的呗。”

    徐良将坏腿翘在板凳上,斜靠在椅背上,满不在乎的摆摆手,笑道:“兄弟身有不便,让贤弟见笑了,前些日子身陷囹吾,出来后又被自家老子禁足,贤弟的买卖开张月余,也未能前来道贺,还望贤弟莫怪。”

    少年连道不敢,随即奉上茶水,又请几人稍坐,去后厨端上来三四个家常冷热菜,两壶烧刀子,外加几个麻绳扎着的竹筒和一个瓦罐。

    只见陈十一拿起搁在竹筒旁边的刀片,割开捆着的麻绳,又沿着竹筒上的缝隙,撬开了盖子,拆开裹着米饭的荷叶,顿时满室飘香。

    “这是什么?”李三甲咽着唾沫问道。

    “竹筒荷叶饭。糯米裹了香料、猪油、大火蒸出来的。尝尝看。”

    “嗯,好吃!里面没有肉,却比有肉还好吃!”

    魏王摇着扇子,很是意外的说道:“可以啊,陈十一,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藏到现在才拿出来,你厉害!”

    “都是跟我娘学的……”

    酒过三巡,陈十一总算是明白了徐良这条腿断的不冤,这愧对列祖列宗的货色,没被他爹打死已经算是命大福大了。

    上个月中旬,徐良在梨园制了新戏,于是魏王约了哥几个,定在二十日浣花楼听戏,点名徐良新改的余姚戏《龙虎斗》,结果魏王临时犯错被太子禁了足,未能到场。

    请客的虽没到场,可是唱戏的角在,徐良多喝了几杯黄汤,穿上插旗双狮大靠,咿咿呀呀的登上浣花楼中央戏台唱起戏来,兴之所至,词也变了,醉眼朦胧的伸手剑指台下众人:“……我手持钢鞭将你打,打死你这活王八,啊哈哈哈……”

    听到这里,陈十一就知道肯定要出事了。

    这余姚戏《龙虎斗》他听过很多次了。以前在家乡小镇上,每年腊月二十二、二十三,过小年以前,戏班都会拿出最拿手的班底,请乡里百姓免费看戏,唱完以后,戏班就封箱了。到了正月初三以后,镇上大户也会请戏,连唱三天,这前后两个时间段,往往都是穷苦人家一年当中难得能看上戏的时候。

    可是这《龙虎斗》不是这么唱的呀,应是“手持钢鞭拦头打”,后面跟的是“打死昏君抵父命”,这“打死活王八”的词是哪来的,而且就这么随便指着台下的众人唱。

    果不其然,当时台下就飞上来一只团凳。徐良闪身躲过,顿时酒意全无。

    只见台下宋国公世子撩起袍服就冲了上来,徐良再怎么说也是将门出身,虽说喜好个唱戏,那可也是要练功的,哪里会怕整日里搽脂抹粉的宋国公世子,直道一声“来的好”,上前与来人扭打在一起。

    于是乎,整个浣花楼乱作一团。帮忙的,拉架的,私下里使绊子下黑手的,双方的侍卫打的火起,还动了刀子。

    “这宋国公府的小公爷和徐兄可是有仇怨?”陈十一觉得这架打的有点莫名其妙。

    “能有什么仇怨呀,”李三甲剔着牙缝,龇牙咧嘴的说道:“还不是这货,得意忘形,忘了宋国公爵位的由来,自己作死呗。”

    “这跟宋国公爵位有什么关系?”

    “前朝皇族姓赵,国号宋,传国二百七十余年,先因北燕南侵失了中原,后被黄金王朝欺凌,漂泊于海上,自嘲为‘行朝’,这些你都知道吧?”

    “知道,难不成……?”

    “猜对喽!本朝太祖隆武帝,起于青萍微末,率领四十万军民于崖山一战,保住了前朝正统,而后席卷天下,灭黄金王朝,北拒强燕,西逐大周,置南楚为藩屏。赵宋皇室感念太祖有护佑华夏衣冠之功,遂登泰山祭告天地,禅让皇位给太祖。隆武爷也感念宋皇之恩,封宋皇为宋国公,其子孙世袭罔替。宋国公爵位的继承人,可是王爵以下唯一能称世子的。”

    “那……?”

    “那《龙虎斗》讲的是什么故事?呼延赞手持钢鞭打的是谁?当着人家的面,骂人祖宗是活王八,这不是作死又是什么?做兄弟的,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挨打,结果害的老子也跟着蹲了几天大牢。”

    “那他这腿……?”

    “你自己问他,我去方便方便。”

    陈十一刚想提醒李三甲后院有什么,却被魏王挤眉弄眼的拦住:“让他自己去就行,我们继续聊我们的。”

    徐良耷拉着脑袋,攥着酒杯,无精打采的说道:“一场混战下来,我和宋国公世子没多大事,双方帮忙的倒是伤了好几个,本来以为最多关几天大牢,哥几个也不是没进去过,结果颜继祖当晚就伤重不治了。后来……”

    “什么,颜继祖死了?!”

    陈十一闻言十分震惊,这颜继祖他见过,左军都督府颜家的大公子,是个大大咧咧的豪爽之人,没少被魏王哥几个捉弄,居然说没就没了。

    “后来陛下令襄城候上交了丹书铁券,虽说没有明着下旨,也等于是褫夺了襄城侯府的世袭罔替;对方那边出手比较狠的几个,直接就下了刑部大牢,交三法司审谳定罪,该流放的流放,该效力军前的就效力军前,其父辈则按教子无方论处,革去该管本兼各职,降三级出任地方。”

    “这事透着古怪,”徐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当日颜继祖虽说受伤颇重,可也没到将死的地步,应天府将他送去医馆的时候,还是他自己上的马车,怎么就伤重不治了呢?谁会下这种黑手?”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魏王摇着折扇,叹息不已:“要不是本王求了太子出面,你这腿在不在身上还两说呢,哪是现在这么简单,世袭罔替的爵位啊……”

    “会不会是那边的人?”徐良探出身子,指了指东边,又始终觉得哪里有问题:“不对啊……”

    “哼!有什么不对,若不是我被太子禁足,说不得也要被套进去。不提这些个烦心事了。唉,七夕选花魁的事又给耽搁了,去年本王就没给萧筱筱捧场子,哪知今年又黄了。”

    见魏王岔开话题,徐良索性也不再去想了,事情反正也告一段落了,来日方长,虽说自己不太喜欢颜继祖那个粗人,可毕竟是一个锅里捞食的兄弟,总不能白死。

    于是顺着魏王的话说道:“据说本次的花魁实至名归,失传近一千五百年的《萦尘》、《集羽》、《旋怀》三舞重现人间,还是集于一人之身,舞于香屑之上,竟弥日无迹,如此风姿,连顾大家都心服口服,柳素嬛和萧筱筱输的不冤。”说完,脸上不禁浮现出悠然神往之色。

    正说话间,后院传来一声惨烈的嘶喊之声:“啊……鬼呀!”

    “嘿嘿……”魏王露出奸计得逞的笑意,站起身来,还未说话,就看到李三甲连滚带爬的从后面摔了进来,衣摆湿了一大片,带着满脸的惊恐之色,语无伦次的喊道:“鬼,鬼啊……动了,纸人动了!”

    陈十一没理会幸灾乐祸的魏王,走上前去扶起惊惧未定的李三甲,刚想说那可能是十二搞得鬼,却发现猴子一直呆在柜台上打盹,根本就没离开过,不由得面色一沉,对薛招使了个眼神,示意对方封住前后过道,自己则拿上绿腰,往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