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山海盗魂录 >第二十一章 长乐平安
    雨夜,不可知之处。

    一切似乎都是静止的,除了雨,静静的落着。

    几个纸人站在雨中,有男有女,涂着胭脂,抹着腮红,只是眼眶里依旧一片空白。也不知是用什么纸糊的,竟然丝毫不惧雨淋。

    陈十一很想用手去摸摸纸人的身体,手却没有任何阻挡的从纸人身子里穿了过去,仿佛穿过一道影子。

    雨丝也很奇怪,无数亮晶晶的细丝,透明无色,由天而降,像针一样,飘荡在雨丝中间……竟是已经凝成实质的杀意!少年清楚的感觉到,这杀意,绝对能够轻易的割破自己的喉咙!

    远处,隐隐约约有很多人或者……妖,站在黑夜的雨中,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少年想往远处走一走,却被无形的界限挡着,怎么也出不去。没有谁发现,身边多了一个陈十一,就如同他是隐形的一般。

    突然,山巅之处,一个身穿红衣之人出现在那里,凌空而立,衣袂飘飘,长发无风而动,宛如神灵。

    明明离得很远,却又似近在眼前。他脸色苍白、长相俊美,眼睛深邃的就像遥远的星辰,目光似乎能穿越虚空,望着陈十一微微一笑,仿佛在说:你来了。

    雨,瞬间变得瓢泼,杀意蜂拥而至,向山巅蔓延而上。

    手艺人模样的主家掐破了中指,数滴精血从指尖飞旋而上,落在纸人的眼眶里。随后双手结出奇异的手印,淡淡的青光在指间流淌,勾勒出繁复的符阵,演化、旋转、放大,最后落在纸人的身上。

    七个纸人就像活了一般,僵硬死板的脸上分别露出喜乐、发怒、悲哀、惊惧等七种表情,许是胭脂抹的厚了,随着纸人面部表情的生动,那腮红竟碎裂开来,诡异至极。

    紧接着纸人组成阵势,向山巅的红衣之人扑去。

    整个空间里,人影绰绰随之而起,一时间术法肆虐、符箓漫天、山崩地裂。

    只是依旧毫无声音。

    这是一个寂静的世界,如同鬼蜮一般。

    红衣之人独自穿梭于敌对者之间,一批批的修士在他手中身死道消。但,人数实在是太多了,更远的地方,隐约还有大批修士正源源不断的赶来,加入到对他的围攻之列。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红衣之人的神色明显变得凝重起来,只见他拂袖将对手震飞百丈,随即立于半空,张开双手,巨大的符阵随之浮现,刹那间,时间仿佛陷入泥沼中,所有一切都变得迟钝缓慢起来。

    脚下的大地不知去向,被无边的水面代替,一轮明晃晃的圆月正在其中;天空中,巨大的菊花在红衣之人身后的虚空中慢慢盛开……天地倒悬了。

    陈十一趴在无形的界限上,惊恐的盯着即将发生的、再熟悉不过的一幕:

    那盛开的金菊花蕊之中,一只洁白如玉的素手悄然伸出,从背后插碎了红衣之人的心脏。

    “神”,陨落了。

    “呜……!!”

    陈十一从噩梦中醒来,猛地坐起,捂着疼痛欲绝的心口,浑身冷汗淋漓。

    被惊醒的猴子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瞅了瞅少年,往里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陈十一做梦的事,它早就习惯了。

    少年起身下了床,走到外间的桌边,解下勒住嘴巴的布带,又吐出一颗核桃。自从出了禹山,到了晚间他就一直这样睡觉,以免惊扰别人。

    屋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下雨了。

    点上灯,给自己倒了杯酽茶,少年坐在灯下,拿出《山海经》放在眼前,摩挲着卷面,思绪蹁跹。

    梦境中的术法,自己在禹山给娘亲扎寒衣时试过,似乎并没有用。虽说还是不停的做同样的梦,让人身临其境,感同身受,而且随着修为的提升,梦中的场景就越来越清晰,但自己到底没有再尝试过。

    直到遇上这《山海经》,卷中所画人物动作与梦中红衣之人如出一辙,这绝不是巧合。

    可自己已然尝试练过,可全然没有头绪。墨先生的话尤在耳边,难道这真是一个无用之物。不应该啊,每次触及卷面那种发自灵魂的熟悉感,绝不是自己臆想而来。

    难道,真的要自碎七轮?!

    自从入铜琴铁剑楼以来,自己已然问过包括雨公公与戚无崖在内的很多人,七轮若是碎了会是怎么个情形,所有人无一例外的给出答案:轮碎境跌,七轮全碎,则修为尽消,甚至会因七魄受到重创而成为废人。更别说自碎七轮了,那是疯子都做不出来的事。

    倒是《非攻真解》已经小有所成,身体修复速度明显增加,就连墨先生都说,这功法就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样。

    夜色如水,窗内灯火摇曳,窗外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似叹息似挽留。

    陈十一推开吱呀的窗,凝视窗外飘飞的雨丝,右手不由自主的勾勒起适才梦中看到的人偶操纵之术的符印来。

    突然,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少年身体内某处喷涌而出,汇聚于指尖,瞬间抽干了他全身的精力,少年踉跄了一下,顺着墙边瘫坐在了地上。骇然看着青色的光芒凭空出现,凝而不散,一个小小的圆形符阵渐渐浮现在少年的眼前,慢慢的演化、旋转,又慢慢的暗淡下去,化为星星点点的青芒,消逝于无形。

    这是,梦中的术法符阵?!

    少年惊喜若狂,原来梦境里的功法竟是真的!

    陈十一感受着力量的根源,似乎是来自少女在体内留下的那一道剑意,想起那杏核般的眼睛、俏皮的小酒窝,不由得痴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激动的抬起头,看着桌子上的《山海经》,心潮澎湃。

    看来,是要在长安城里找个落脚的地方了。

    说起来,自己来了半个月了,还没见识过这名动天下长安京呢。

    次日,恰逢陈十一休沐,雨也停了。太阳从云层后面露出大半个脸来,照得艮岳山林葱翠异常,远处河水波光粼粼。

    少年换上更加凉快的粗布衣服,梳洗打扮一番,用过早饭,带上猴子,悠闲的出了衙门下了山。

    原本打算叫上戚大人和越宁安,谁知一个在值,一个天没亮就进了城,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长安城外,陈十一在漕河桥上远眺:只见渠上千帆过往,络绎不绝;河畔商贾趋谒,渔樵送迎;远有野鹤听调瑟,近有沙鸥看濯缨。还未入城,喧嚣纷涌之态已尽在眼底。

    待过了雨师坛,进的京城,顿觉闲淡繁奢之意扑面而来。

    猴子站在陈十一的肩膀上,津津有味的张望着这座陌生的城池。

    仲夏的帝都,人潮如织,物事丰饶。过往的男女老少纵非大富之家,也衣着整洁、端正大方。四周只见市井繁华,商铺摊档无不客似云来,时令蔬果鲜花、鱼虾鳖蟹唾手可得,各种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往来之人少不了朝陈十一这边瞅上一眼,目光中带着稀奇却不显得诧异。中央之国的心脏,汇聚天下精华所在,奇人异物数不胜数,见识的多了,一个戴着面具的少年人带着一只猴子,除了猴子太漂亮了些,委实也算不得多稀奇。

    少年却已是瞧花了眼。

    还没走几步呢,陈十一就在猴子的要求下,买了两文钱一串的糖葫芦,又实在经不住路边烤羊肉串的香味诱惑,咬着牙数出二十文钱,对自己和猴子说,只能吃这么些,多了就没有了。在不记得已经是第几次掏出二十文钱之后,少年终于清醒过来,逃命似的离开了这个恐怖的摊子。

    陈十一带着猴子,一会挤进人群里,看看撂地的把式人玩着杂耍,学着周围的观众一惊一乍的叫喊几声,再大气的摸出几文钱扔进打赏的铜锣里;一会又挨个逛着街边的铺子,看着五花八门的货物,摸摸这个,碰碰那个,不管买不买,都兴奋的就像过年一样。

    直到下午时分,方才按照进城前同僚的建议,往西市专门租售房屋的官贴牙行寻去。

    没曾想,接连跑了好几个牙行,也没找着合适的落脚之处。常听人言道“长安居大不易”,少年直到现在才算是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朝廷内阁大臣尚且积攒了二十年的俸禄才得以购置宅邸,自己这十年为朝廷白干的人,还是算了吧。

    虽说宅邸和宅邸不是一回事,可是一个前后两进的小院落就得要几千两银子,就这,还是在西城范围,西城坊间住的多是商贾庶民,市集里卖的的也多是衣、烛、饼、药等日常生活品;若是在东城,多是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聚集之所,那价格就更不得了了。

    少年确实舍不得,毕竟还要过日子呢。

    可是租屋一时之间也没有合用的。

    少年傻眼了,拜托伢记帮忙留意后,有些郁闷的走到街上。

    时值傍晚,路上行人匆匆。

    陈十一跟猴子打着商量说道:“要不,我们晚上吃粽子吧。”

    端午节快要到了。

    来时路上,少年就发现家家户户门口已经开始挂起艾草;沿街嬉闹的孩童,项颈或手臂上系着五色丝结成的绳索,俗话说是可避灾除病、保佑安康、益寿延年。

    这东西,前年的时候陈十一还戴过。娘亲用五彩绳结了人像给自己;自己也用五彩丝线结成吉祥鸟,敬献给娘亲,往事浮现,仿佛就在昨日。

    西市对面的礼泉坊内,酒肆饭馆茶楼多的令人叹为观止。

    大大小小的店堂里飘满各种食物的香气,食客们或狼吞虎咽,或细嚼慢品,配上几两恰到好处的黄酒,再与三两知交闲话家常,幸福也就摆在这大大小小的饭桌之上了。

    店小二站着食肆门口迎来送往,甚至还有穿着暴露的胡姬、说着一口地道的官话,为自家酒肆招徕着生意,进出的多为胡商,也有锦衣富贵。

    少年低着头红着脸,嘴里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在胡姬的脂粉味和拉扯中快速经过,身后留下一段“原来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的取笑声。

    找到一个相对僻静一些的饭馆,陈十一在临窗的地方坐了下来。

    唤来店小二,上了一壶凉茶,两份粽子,外加一碟桂花糖浆。

    轻轻拍去猴子迫不及待伸出的手,陈十一笑骂道:“看把你猴急的,等我剥开呀。你知道么,季先生说过,这粽子不仅要有碧绿的外衣,还要有小巧的身材和白玉般的内在。吃时用丝线或竹刀割成小片,放在碟子里,淋上蜂蜜或桂花糖浆,尤其要用井水镇了,那才筋软凉甜,芳香可口,沁人肺腑,别有一番风味……”

    就在猴子抓耳挠腮、少年絮絮叨叨的时候,冷不丁的一个声音响起:

    “陈十一?”

    少年转头一看,后厨门帘处站着一个人,仔细一分辨,原来是魏王身边的侍卫薛财。

    “薛二哥。”

    听得少年出声,薛财满脸笑容的走了过来,在少年对面坐下。

    “真巧,薛二哥也过来吃午饭吗?”

    “没有。这馆子的掌柜是我老舅,这不是端阳节快到了么,趁着陪殿下出府的机会,我告了会假,过来给老舅送点东西。若不是看到这桌上的绿腰,你戴着面具还真认不出来。”

    “以前在乡野,街坊们看着我长大的,多没在意;现在出来了,还是用面具遮挡一些比较好,以免惊扰到人家。”

    薛财看着眼前的少年,长大了,也长高了,处事应对也更得体了。

    “跟我走吧。今日殿下刚好出来,和交好的几位公子正在冶春阁饮宴呢。”

    “我去不好吧……”

    “没事,这段时间,殿下老是念叨着你,说是一年归期差不多到了,也不知你进京了没,还说这两天要派人去衙门里找你呢。你是不知,年前你托驿站送到府里的‘年货’,可是给殿下长了大脸了!”

    说完就赶着陈十一起身。

    少年忙不迭的拎起粽子,刚要喊小二付账,就被薛财连拖带拽的拉住一起出了门;猴子从身后追上来,满嘴的桂花味,不用说,一定是把那碟糖浆舔的干干净净了。

    冶春阁在平康坊,沿着御前街一直往东就到,途径五坊,为了节省时间,薛财为少年叫了辆马车,自己骑马随之在侧,把少年受宠若惊的不行。

    过了朱雀大街,就离了顺天府辖域,进了应天府地界,透过车窗帘子,陈十一明显发现一路沿街的墙瓦整齐奢侈了许多。

    虽说已是月上柳梢,街市上依旧香烟馥郁,箫鼓喧阗,笙歌迭奏,过往的人潮丝毫没有稀疏下去,灯火在身后的街道上逐渐亮起,璀璨如星河,氤氲在暮色里惹人遐想。

    “长安,长安,长治久安,长乐平安。即便是号称‘天下富贵尽其半’的东都善见城,在格局和气度上,比之长安京也差了不止一筹。”

    薛财弯腰俯身,对挑着窗帘、探头张望街景的少年介绍道:“左前方的高楼,就是全国闻名的浣花楼!这浣花楼外三内五、飞桥栏槛、明暗相通,乃是长安京顺天、应天两府大小一百七十二家酒楼之首,酒好,菜好,尤其顾大家的舞,更好!少年英雄不可不去啊!醉仙居就在斜对面,端的是摆明车马打擂台。去年长安花榜的榜眼萧筱筱……”

    正说到眉飞色舞之时,只听“嘭”的一声,两个人影从浣花楼大门里飞出,正巧砸在陈十一的车身上,把整个车厢砸的翻了过去,连带着驽马都被拉扯着倒在了地上,驾车的汉子早就成了滚地葫芦,所幸没有被散了架的马车给压着。

    陈十一抱着猴子从破破烂烂的车厢里站起来,入眼就是两个身穿黑色飞鱼服的人趴在自己脚下,其中一人咳着鲜血挣扎的起身,另一个四肢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血流满面,人事不省。

    “漆雕先?!”

    少年大惊,再翻身一看奄奄一息之人,竟是一早就出门的越宁安!

    长安城内,天子脚下,竟有人胆敢对崇礼司的人动手,而且还打的这么狠。先不说身手修为高低,就冲对方这份有恃无恐的胆子,恐怕这事就不会善了。

    陈十一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挡在漆雕先和越宁安身前,面对着正从浣花楼里走出来、向着自己这边逼近的几个人朗声喝问道:

    “尔等何人?竟敢殴伤朝廷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