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其他小说 > 北国长风 >第六十九章 济州灾由
    这下可彻底激怒了高丞相。据坊间传闻,得闻这道圣旨之后,丞相府内次日便拖出了整整小半车被砸碎的各类瓶罐瓷器。

    随后,高丞相于朝堂之上,亲奏天子,力陈蔡俊施政善果,并一再恳请天子收回成命。

    怎奈此时元修已存了收复皇权,拉拢鲜卑贵族对抗高党的心思,竟硬是咬着牙当庭驳了高丞相的面子。

    次日,元修更是钦命时任尚书左仆射、开府仪同三司的骠骑大将军贾显度为新任济州剌史,责令其立即挑选亲信,火速赶赴济州赴任。想借着这位大将军的威风,镇一镇蔡俊的气焰。

    闻听此讯,济州豪门贵戚纷纷奔走相告、击节而庆,一时竟收敛了许多,只想熬到这位新任剌史到衙后,再去找回旧账。

    却未料,高丞相又岂是好相予之人?就在贾显度还未出京之时,丞相府一道密令便已发至正在阳平郡驻扎的娄夫人亲弟、东道大都督、濮阳郡公娄昭手中,着他率本部万余骑鲜卑武卫军,星夜赶往济州北驻扎,并听候蔡俊调遣。

    待贾显度领着数百名亲兵和一应文吏耀武扬威的行至济北时,在官道上迎接他的,却是早已拦路扎下数里营盘的上万虎狼之师和路中间胯马横刀、冷目森寒的天下名将娄昭。

    这贾显度倒也是个识眼色的,一见情况不对,调马便走,退至距济北数十里之外的兖州东乡住下,上表皇帝,哭诉遭遇。

    元修见奏大怒,召高丞相质问娄昭此举何意,却被高丞相淡淡的一句“练兵!”,给噎了回去。

    于是兀自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的元修,只好再次下旨,竟着贾显度原地待命,时刻准备着:只待娄昭大军一撤,便立即前往济州走马上任。

    于是,这个大小官员差役一应俱全的新任济州府衙,便极为尴尬的在这鸟不拉屎的东乡开张了。

    这可愁坏了兖州的大小官员们。一州之内,竟有两处剌史衙门,虽说其中一个是作客的,可每日的酒肉供应、随情招待却是一点也不敢马虎。

    更何况,这贾显度虽然不敢给娄昭脸色看,可好歹也是个大将军,拿捏一下兖州的这帮文官还是轻而易举的。也许是过于无聊,这位贾剌史在东乡还动不动便摆出剌史仪仗,巡视周边,沿途官吏稍有不满,便要遭他斥责打骂,就连每月前来抚送给养的兖州官吏,也没少挨他的巴掌。数月下来,去“东乡抚情”竟成了兖州官场上整人的一种手段了。

    于是,兖州大小官员,只要是有上表资格的,便整日接连不断的表奏洛阳,泣血恳请天子下恩旨,将贾显度这尊大神请出兖州。

    初时,元修还偶尔下旨对贾显度斥责两句,后来便干脆告诉中书省:旦凡兖州奏表,若非造反谋逆这等大事,就不必再拿给他看了。

    而比兖州官员更加郁闷的,则是那些眼巴巴盼了数月的济州豪族们。

    在苦等无果之后,这些胆大包天的鲜卑贵戚竟暗谋毒计,假借济河水匪之名,在秋收之际,纵火焚烧了万亩良田,终至济州十万饥民北上。

    其实,事发前,蔡俊是知道消息的,但他思忖良久,还是选择了放任。默默收拾好行装,只身离开济州,住进了晋阳丞相府。

    这看似是他向皇帝服软,实则是故意卖出一个空门留给济州的豪强,为的就是让他们敢于把事态搞大。等事情大到连元修也找不到借口的时候,他和高丞相便可明正言顺的一举尽灭了这些济州豪门,以除掣肘。

    后来的事情,果如他所设计的一般。最不服管教的十二家豪强被大都督娄昭奉丞相令尽数抄家灭门。当亲眼看到上千颗血淋淋的锦衣人头落地之后,济州终于没人再敢与他对抗了。

    同样被这场雷霆血腥震慑到的,还有那位远在东乡、还未上任的济州新任剌史贾大将军。听闻前不久,他竟向天子奏表,对蔡俊大加称赞,并为其鸣冤,称其令通政达、惩恶护民、司粮有方;并泣奏自己多年为国操劳、积劳成疾,已不堪驱牧,恳求陛下准其荣养云云。总之便是一话:这东乡,老子是呆不下去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甬者——那位原济州剌史蔡大人,此时却正悠哉游哉的端坐在丞相府的密室之中,一边吹着面前杯中的茶沫儿,一边饶有深意的看着刚刚罢战的刘贵和尉景二人,缓缓解劝道:“都是老弟兄了,刀里火里一起走过来的,急什么眼呐!”

    蔡俊瞥了一眼尤在激动的喘着粗气的刘贵,和声道:“贵珍!咱们这群老哥几个里,就数你断的案子多!要不,你说两句?”

    旋即,便见到对座的尉景正正一脸不忿看过来,不禁一皱眉,板起脸喝道:“哎!士真!谈正事儿要紧,你要有火,回去再撒!”

    见室内气氛终于归于平静,众人又都在望向自己,刘贵这才平息了一下情绪,略一沉吟,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依我之见,若说万景遇袭,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嘛……”说到这里,他眯起眼睛,缓缓扫视了室中众人一眼,见几人虽神态各异,却都是竖耳聍听,才慢慢饮了一口茶,淡淡一笑道:“我看倒也不全是!”

    “这——”孙腾一脸惊诧的表情,目光炯炯的看向刘贵追问道:“贵珍此话何意?莫非你认为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听了他这话,室中众人无不同样一脸好奇的看向刘贵,等着听他的下文。只有一旁的侯景脸上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接着便听刘贵分析道:“首先,万景遇袭时被前后夹击,对方显然是早有埋伏,方才诸公也是由此推定,相府之内有人与这些剌客暗通款曲,这一点,当然毋庸置疑!”

    见众人沉默颔首,刘贵面上神色一肃,沉吟道:“不过,在下窃以为,事情的重点却并不在此啊,而在于这些剌客埋伏在双龙山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这话,引得众人不禁面面相窥,尉景一撇嘴,不屑的嘟囔道:“呲!剌客不为行剌,难道还是去上山采药么?”

    众人闻言皆是忍俊不禁,好在刘贵也不与他计较,轻轻扣上茶盖,端在手中,只是不言。

    “真实目的?”孙腾目光闪烁的低声重复了一遍,才有些迟疑的看向刘贵道:“难道贵珍兄的意思是,这些剌客不是冲着万景去的?”

    刘贵看了他一眼,淡然一笑,对着众人道:“诸位大人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这些剌客其实是早就埋伏在双龙山的,只是偶遇万景兄的人马经过,临时得了消息,这才顺手为之?”

    他此话一出,室中顿时便响起一片哗然。

    蔡俊微眯着眼,目光来回转动,思忖了片刻,才若有所思的低语道:“细想起来,贵珍所言,倒还真有些道理……”

    见尉景等人看过来,他才恍然“哦”了一声,对众人道:“诸公也都是通晓兵事的,方才怕都是一时乱了方寸,才少了些判断。你们想想,从择选精锐,到安排布置,再到入驻埋伏,这数百剌客的调配岂是朝夕之间可以完成的?”

    顿了顿,他又道:“可据万景所言,便连他也是临时才接到丞相召见,当夜即率部启程,一路人不离鞍、星夜兼程。这期间,即便有人暗通消息,又怎能如此迅速的赶在他抵达之前完成这般布置?除非……”

    “除非这些剌客是早就等在那里的!”孙腾惊呼道:“如此说来,这些剌客便果然是另有所图!”

    众人此时皆是看向刘贵。刘贵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的点了点头。

    房中一时再度陷入到了静默之中。

    众人此时已基本达成共识,刘贵分析出的结论,应是当前最为合理的解释,可却让事情又陷入了另一个迷团:这些剌客顶风冒雪的埋伏在双龙山,若是不为剌杀,那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呢?

    刘贵凝目起身,负着手,低头在室内缓缓来回踱着步子。约摸过了盏茶功夫,他双眼猛的睁大,精芒一闪,看向众人脱口而出:“掩护!”

    见孙腾等人面有不解,他凝目上前两步,急道:“咱们一直觉得这些人是剌客,皆是因为他们在双龙山下攻击了万景兄而起。但诸公不妨试想一下,一支以阻断官道为目的的人马,又是什么?”

    说罢,刘贵双目凝重,神色肃然的看着众人,缓缓摇着头,一字一句的森然自答道:“不!他们根本就不是剌客!而是一支断后的奇兵!”

    “嘶——!”厅中坐着的,可都是大魏身经百战的宿将,这“伏兵”二字对众人的剌激,可远大于“剌客”,室内顿时响起一片吸气之声,众人皆感到脊背阵阵发凉。

    “那依贵珍看,这些伏兵,究竟是何人所派?是洛阳那位?”蔡俊有些急切的问道。

    刘贵却是皱着眉,摇头沉声道:“没有实证,某也不敢妄加揣测啊”,却是又接着道:“不过,若将他们视为伏兵,那这一切就好解释了,既是伏兵,又无战事,那他们埋伏在双龙山,目的便只有一个——就是阻断官道消息交通或是阻延救援!若果真是如此,那么对方真正的杀招,便定然不在双龙山,应该是在万景兄前行的方向,在双龙山官道的东面!”

    一语毕,满室皆惊!

    密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一阵击掌声在门外响起。

    众人皆是扭头看去,却见一身便服的高丞相,正面含微笑,拍着巴掌沉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