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着细雨，李昂可以感觉到脸上飘落的雨点。雨滴打在凝结成块的硬泥地上，很快便被乾燥的泥土吸收，只留下点点斑驳的湿痕。
风依旧没有停歇，呼啸在黑沉的天空之上。
“大哥哥，下雨了，娘亲说淋了雨会生病的，大哥哥你快进来吧”，罗希站在屋檐下，她扯着嗓子学着大人的模样，对着院子里的李昂喊道。
“小孩子淋雨才会生病，大人不会”，考特反驳道。
“才不是呢，娘亲说大人也会生病”。
“姐姐你记错了，大人不会”，考特坚持道。
“笨蛋，你笨死啦，我才不要跟笨蛋玩呢”，罗希推开考特，往旁边挪了挪。
考特瘪着嘴，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姐姐的话让他很委屈也很无措，明明就是她记错了，却要怪自己。
“好啦，好啦，大人也会生病的，但是小孩子淋了雨比大人更容易生病，你们都是对的”。杰克走了出来，制止了两人之间的争吵。“天已经黑了，晚上会下大雨，说不定还会打雷，早点睡觉”。
“哼，我才不怕下雨，不怕打雷呢，不像考特”。
“我也不怕，哥哥，考特很勇敢，也不怕下雨，不怕打雷”。考特哭着对杰克说，在罗希的语言攻击下，他终究没能忍住。
“好了，罗希，不准再欺负弟弟了”，梅芙放下手里的活，从里屋出来，她抱着考特安抚他受伤的心灵，同时警告着罗希。
“吵到你了吗？”杰克来到李昂的身旁。
“朴素的童真与未经人事的纯白，是我们曾经最可贵的品质。”李昂摇了摇头。
“而我们都失去了它，成长就是用童真向世界换取一张厚厚的壳。”杰克回复道。
“走吧”，李昂注视着黑沉的天空，雨淅淅沥沥的飘落，只要再过上一个时辰，天空的眼泪就会将世界淹没。
“去哪？”杰克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他知道这个白月雨季，会和他之前人生中的所有雨季都不同。
“山上”。
......
今晚的卡森城显得尤为的沉寂与冷清，大雨如注，将这片干燥的土地浇淋成一座死城。星星点点的灯火从倾泻的大雨中朦胧传来，却也只能照到近处。
一把大黑雨伞在街上匆匆走过，卡森城座落在沙漠与群山接壤的戈壁，在这里伞是极其稀少的物件，虽然这里每年都会有持续不断的雨季，但在白月里没有人会外出，人们就像惧水的猫儿一样，畏缩在房间了，等待着太阳重新降临。
黑伞与夜色融为一体，走过了青石铺满的街面，雨顺着街面流淌，所幸卡森城建在高地，两条青石大街便是最好的排水渠。水汇聚成溪，流向城外的荒地。接下来的三个月那里便会长满青草，化作一片又一片的绿洲。在好的年份里，飞鸟衔来的种子里，若果种居多，人们还能享受口福。有经验的老人们能区分出那种果子味甜，那种果儿涩口。南方的连绵群山中奇花异果不知有多少，如果运气好，刚好碰上了那么一株，说不得也能延年益寿，百汇贯通，成就一代法师传奇。
黑伞拐进了泥泞的小巷，巷子的尽头已被封死，这是一条死胡同。
“咚咚咚...”，大雨掩盖了敲门的声音。
门开的刹那，室内的灯光打在了黑伞之上，照出了布兰林清晰的脸庞。将他的影子洒向身后的磅礴大雨。
“你不应该来的”，佩恩斯半掩着门。
“我来看看你，佩恩斯，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现在你已经看到了，你走吧”。佩恩斯合上大门。
“这么多年了，我们虽然生活在同一座城，但是我都谨守着当初的承若，你还不肯原谅我么？多少年了我从来没有找过你，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佩恩斯”，布兰林一手举着伞，一手撑着门。
“如果你真的遵守着当初的承若，你又何必来，你又何必对着杰克说那些话，布兰林，你的野心太大了，一如当初”。佩恩斯叹了口气，他松开手。布兰林收起雨伞，顺势进门。
“你的仆人呢？”。布兰林打量着四周。昏暗的房间里，烛灯摇曳。十多年了，当初的老友已经如此的苍老，布兰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已经遣散了”。
“你还有多少时间？”，布兰林看着眼前的‘老人’。佩恩斯的真实年龄比他还要少上两岁，如今却已经成为了风烛残年的腐朽老头。
佩恩斯没有说话，他脱下包裹着严实的外衫，露出胸膛。胸口的皮肤已近透明，他的心脏宛若鎏火熔浆，紫青的血管从心脏蔓延至整个胸膛。许久心脏才将将跳动一下，频率低的足以令人忽略。
“科林死了，乔伊疯了，现在连你也要离开了”，布兰林苦涩的道，“天命也无能无力么？”。
“我之所以死在科林后面，就是因为步入了天命，可天命也只能延缓这十几年的时间，现在已经到了极限”。佩恩斯的声音弱不可闻。
“我准备再次进山”，沉默良久，布兰林的声音终究还是坚定的响起。
佩恩斯没有丝毫的意外，在他开门看见布兰林的那一瞬他就已经知道了布兰林的打算。
佩恩斯拿起酒坛，他撕开封口，醇香满溢，“三十年的老酒，哈尔温送的”。
澄黄的酒，在烛光下恍若晃动的金子，布兰林端起大碗，一饮而尽。
“哈尔温还藏着这种好东西”，布兰林想起了很久以前，那时候他和科林总是趁着哈尔温不在，将他偷藏起来的美酒找出来，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对饮宿醉。那样的时光令人沉醉，只是再也一去不返了。
“我们这些人里，只有哈尔温是真正的放下了。佩恩斯，我不会劝阻你，因为这些年里，我也和你一样，无数次深夜中，我总是会惊醒，梦见自己处在神的国度，梦见自己站在世界之巅，后面的这几年，我连梦也不会做了，只要闭上眼便是当初的画面”。佩恩斯为布兰林续满酒。“这个世界最大的诱惑便是，神将你领到它的国度，却将你拒之门外。而你在那门缝中窥见的一二便会成为你余生梦魂牵绕的存在，那诱惑，没有人可以抗拒。”
“图门人的小孩已经长大了，这一次或许我会成功”，布兰林说。
“杰克是无辜的，这么多年来，我们看着他长大，我希望到时候你不会抛弃他”。佩恩斯知道他的话不会有任何作用。面对神国秘境的诱惑，没有人可以抗拒。当理智被欲望淹没，别说半个徒弟，就算是至亲之人，照杀不误。
“我答应你”。
佩恩斯不可置否，“那个年轻人，会是你最大的变数”。
早在昨天晚上杰西卡回来时，布兰林便已经向她问过了此行的经过，根本不需要布兰林的刻意引导，杰西卡的嘴就像竹筒倒豆子——干脆利索，不藏不掖。李昂的形象便清晰的呈现在了布兰林脑海，今天的见面，他没有更深层次的试探。女儿不会向他说谎，而她说的已经足够的多了。
“我的境界已经退到了炼神初期，照这样的速度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跌落至无坤境，我已经没有选择了”。布兰林苦涩道。
“你太贪心了，看看我们这些人，哈尔温成了普通人，乔伊疯了，科林死了，我也半只脚已经入土，和我们相比，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不过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你就应该清楚后果，天堂和地狱只有一线之隔”。
“把它交给我吧”，布兰林看着已经油尽灯枯的佩恩斯，恳求道。这是他今天来的目的，他来拿某种东西，当初他们从大山中带出来的东西，一件能让他重临神国的钥匙。
沉默伴随着黑暗仿佛要将两人吞噬，烛火摇曳不安的飘荡着。
“哎，罢了”，良久佩恩斯打破僵持的沉默。
布兰林轻轻舒了口气，面对已经半死的佩恩斯，他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天命，天命，命摄天行。天命未改之际，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佩恩斯以指为笔，在空中虚画，金色的线条在指尖应用而生，在空中形成金色的五芒星阵图。
佩恩斯的手伸进阵图之中，穿阵而过的部分凭空消失，当佩恩斯将手再一次收回时，那枯皮皱褶的手中一枚金色的石头发出淡淡微光。
这枚金色的石头，让佩恩斯在极短的时间内从纳神迈入了天命。而十多年以来他的修为在石头的作用下依然在缓慢的增长。修为的增长在一定程度上帮他压抑了生命流逝的速度。但这并不是解脱，反而是痛苦延续。
神的诅咒无法被消除，也无法被净化。他们都是被神诅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