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事没法说道理，这确实是违了礼制。
至于第二件事，说他包庇表亲纵容行凶，这事还有得争论。
那日听周顾说起，他和杨询把蔡通判家衙内打了，张珏其实没当一回事。但他确实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上达天听了？这就让他始料未及了。如若辩论起来，张珏并不认为周顾不占道理，他手里还握着被蔡衙内殴打的隋小六的身契，但真要对簿朝堂，说起来也算是昌平州府的一桩丑事，到时候还不得再被别有用心的人参他一本约束不力？
横竖都得躺着中这一枪。
至于第三件事，张珏闻所未闻，去岁御史台校考昌平州府官员人事，来的人也是毕恭毕敬，并没有跟他说会安县的账册有问题。看来他们早就是抓住了把柄，故意不说，等到了时机成熟之后，捏着这个把柄当三板斧使劲往他张珏脑袋上敲。
好阴险的谋略。他们故意把第三件事当成了压轴，扰乱张珏的应对，让他想好前两件事的说辞，却完全说不出口。
你争，你使劲争……只要有一件事坐实，你的争辩就会变成狡辩。
这就是官场。
张珏看向了背对着他的太尉童书。
他十六岁进的太尉府，陪伴赵睿读书，深知童家的为人。虽然童书是武人出身，但也是极狡猾聪明的。主战派知道，目前能肯定的能和他们抗衡的，只有一心赚钱的昌平王，以及伴随赵睿长大的张珏。表面上看势单力孤，但实际上一个是大胜的钱袋子，一个是赵睿最信任的人。这两个人一文一武，首当其冲的便是昌平王，但他的势力实在是太大，动他等于找死。所以瞄来瞄去，看上去官位不怎么高的张珏便成了靶子，如果堵住了他的嘴，赵睿等于少了一条手臂，参他一本，让他没机会在朝堂上说话，这么杀鸡儆猴，一来可以动摇摇摆不定的朝臣，二来也可以坚定赵睿的主战决心。
但是这样治标不治本，他们最终还是要巧妙地把祸水引向昌平王的。
昌平王最大的弱点是什么？最大的弱点是他并不在朝任职，虽然是王爷，皇帝的亲叔叔，但没有左右三省六部的权利，平时只呆在昌平，无诏不得入京，在朝堂上，他的根基太浅。而且张珏猛然发觉，御史台把周顾和杨询殴打通判衙内的事说出来，说不定他们就已经掌握了杨询的去处，如果张珏反驳，他们便会追问杨询的下落，牵着这条线，就能再参昌平王一本。
说他府内收容恶徒，管教王子不力。
虽然可能作用不大，但多少能恶心一下他。
在是战是和这种大是大非的面前，时不时地有人跳出来恶心一下对手，这将会是一件让人非常恼火又憋屈的事情，而且，你还不能说理。
因为这些事，有可能都是真的。
昌平王是主和派的领军人物，他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想到这，张珏只好深深地叹了一口，一句话都没有辩解，自己掐断了杨询和昌平王府的这条线。
“张珏！？”赵睿察觉了张珏脸上的变幻，虽然隔得远，他也听见了那一声叹息。
张珏跨步出列，“陛下！臣知错了！”
赵睿道：“你不说点什么？”
“臣无话可说，臣定当日日反省，约束亲眷属下！”为了不让昌平王分心，张珏决定吃了这个瘪。
昌平王看向了张珏，两人视线交错，都有些惋惜的模样。
“皇上！”昌平王不甘心，转身道：“臣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御史台和谏院打断了。既然昌平知州张珏已然认错，此事是否稍候计较？”
“皇上！臣认为……”御史大夫似乎还想说话，被赵睿制止了，“朕知道你想干什么，张珏！”
“臣在！”张珏跪在了地上，赵睿朝他使了个眼色，道：“你且下去，彻查会安县私吞赈灾粮项的事，此间议事，你就不必参与了！”
“臣，遵旨！”张珏无可奈何，只能退下。
赵睿这是在保护他，他如果继续让张珏在大殿上和主战派吵架，说不定他们还会扯出其他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来疯狂攻击，一帮朝臣对付一个外臣，三省六部二十四司，随便哪个部门牵出那么一两件来，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你要说张珏不是个好官？赵睿不信，但你要说一个好官能面面俱到？赵睿更不信。与其让他坐以待毙，倒不如先赶将出去，日后时机成熟，再做打算。
说到底，他还是太过低估了童书，高估了能制约童书的宰相王弼，赵睿此刻深深地感觉到，他虽然贵为天子，但有些事情，他也左右不了。
虽然在是打还是和的问题上，之前他与张珏也有所分歧，但偌大个朝廷，他最为信任的，只有张珏。
还有他的十二皇叔，昌平王。
比起分歧来，他更看重朝堂的平衡，若是一边倒去，就会危及皇位。
昨夜，张珏留在了宫里，和他说了河东道的存粮问题，昌平王也明确表态，要钱使没问题，上万万贯随时调用，但要粮草，确实变不出来，就算要从岭南道、四海道调运过来，也是时不我待。向海外买，一时半会儿也是远水救不了近渴。如果为了打仗，征用百姓的粮食也不是不行，但让百姓没有饭吃，那王师出征之日，便是百姓造反之时。孰轻孰重，赵睿自当有所衡量。
他前些天被主战派吵得头晕，原本还以为是朝堂同仇敌忾使然，这会儿听了张珏和昌平王的劝谏，才知道问题的根源是出在了粮草上，如若不开战，京畿道二十万禁军嘴里的口粮能吃五个月到半年，有这些太平日子，哪里都能调来粮草，但只要挥师北上，就只够吃两个月，再加上临时调运来的，也撑不过三个月。
说来说去，还是穷。
穷得都揭不开锅了。若非如此，张珏甚至都表态，他愿意脱下官袍，穿上战甲，做他赵睿的先锋。只是此时大军一动，便是万劫不复，与其劳师远征，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先和谈缓解，稳住北蛮，待今岁秋后丰收，便再做征讨。北山道不比别的丢了的省州，大胜在北山道根基稳健，只要王师到了，定是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