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了一半，杨询也正想着自己该怎么先见一面赵端，却见身边几个大哥都不约而同站了起来。李如林拉了杨询一把，杨询一抬头，看见饭堂外先是进来两个小厮，然后又进来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人。
“是小王爷。”李如林提醒道。
杨询端着手点点头，和众人一起问好。
“小王爷安好！”
那少年人哟莫十七八岁的模样，长了一张清秀的脸，见了众人问号，也一拱手，微微打了个躬：“各位先生安好！”
杨询一听这声音，脑袋皮就炸了。
这不就是在茅房里和他对话那位么？
刚才蹲在马桶上，两人都说了些啥？
杨询满脑子就剩下了“抽三成”这三个字了。
赵端摆摆手，道：“各位先生都用饭吧……”
他自己掀了掀衣角，席地坐在了上席，一个小厮扫视着众人，然后拢着手俯在赵端的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一边说还一边往杨询这里看。杨询没敢抬头，天知道刚才说了那么些轻狂的话，这小王爷听了会作何感想。
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光知道说大话的那类人？就和他嘴里说的那些混吃混喝的那样？
又或者自己抽成太高了，人家有钱也不敢让自己来经手？
杨询手里摆布着碗筷，眼睛偷偷地瞧了一眼正看向自己的赵端，也罢，反正迟早有这么一天，能说上话就是好的，至于自己是不是指挥吹牛而没有真本事的，得试了才知道。他要是个识货的，那自己就尽心竭力，大家双赢，他要是个瞎了的，那也不打紧，出了方正馆，天下之大哪没有他杨询的容身之处。再不济，回杨家村一步一个脚印，先从种地开始，也不是不行。
想到这，杨询的心里就坦然了许多。嘴里胡乱扒了几口米饭，吃了几口菜，便把碗推过一旁，正襟危坐，等待着下文。
赵端吃得很斯文，席间也没有说话，只是吃完了抹了抹嘴角，打着哈哈道：“想来，诸位先生来我这方正馆定是没有在酒楼里吃得好，没有歌舞作伴，没有美娇娘伴随左右，都快赶上道观里的老道清修了……”
众人哈哈笑着，赵端又道：“我这几日也在时刻反省，往常在昌平城里，却是混账了一些。今日与父王打下这个赌，原本就是赌一口气，我深知此一行胜算聊聊，广散英雄帖只是捞一根救命稻草。现如今我也是想通了，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他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挥了挥衣袖，门口一个小厮端着一只条盘走了进来，站在赵端的身前。
赵端道：“昨日，我与张广灵张先生相谈甚晚，本来今日一早便想要说一件事与大家听的，但是这一觉睡起来已是日上三竿，就寻思着干脆等午膳大家都在的时候说吧。”
顿了顿，赵端接着道：“想必诸位来方正馆也有些时日了，大家的本事我和广灵先生也都有了计较。父王只给了我三年时间，时间紧迫，我也就快人快语，你们当中一些人的提议，我和广灵先生都看过了，还有一些没有呈上来的想法，我大概也都听说了。合我意者，甚少……”
赵端敲了敲桌子，席下的人正襟危坐，不敢吭声，看来，赵端说了这许多，明里暗里的意思，今天方正馆大约是要赶人了。杨询余光看见身边这几位，除了李如林眼神有些慌张之外，王子固和于海塘都很淡定。估计他们早已经和赵端面谈过了，有信心留下来继续再往前走一步。
李如林拉了拉杨询的衣角，轻声道：“询哥儿，小王爷这是要赶我们走了吗？”
杨询点点头，“莫慌，弟弟陪李哥哥一块儿走。”
“可你才来啊，你有何计策都没呈上去。”李如林皱着眉头，叹着气，自言自语道：“放印子钱果然还是不入小王爷法眼，哎，早知道就不提了。我也深知，放印取息风险太大，可是三年之内要赚一百万贯，没有比这更快捷的呀……”
杨询没做评论，因为赵端身边的小厮已经在点名了。
“海清道乾州徐东、京畿道胡为、山南道广阳州苏畅、岭南道梅州李宗……”
李如林浑身紧绷，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那绷紧的一根弦像是断了，浑身一萎，便瘫坐在地。
“完了完了，回去岭南，我父亲怕是又要骂我了……”
杨询悄悄问道：“你也和你父亲置气啊？”
“他说我不如我二弟，说若是他百年之后，我李家产业不能给我这个不中用的儿子……”李如林看上去都快哭了，“我家娘子要是知道我又让她失望了，回头可不得给我一顿好果子吃……”
杨询侧目：“造反啊她？家法呢！？抽她呀！”
李如林叹了声气，抹着眼睛使劲摇头，“不说了，说了都是伤心事……”
两人正说着呢，忽然听见小厮点名点到杨询头上来了，“河东道遂安州杨询……”
杨询双眼一闭，果然还是因为自己吹牛被人误会了，他默默地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子，眼看着一只鸭子在眼前飞啊飞啊，就这么飞走了……
哪曾想，杨询的名字一出来，坐在席上一直没吭声的赵端却打断了：“等一等！”
“山北道……”那小厮念了一半，生生地住了嘴。赵端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想说，却又有些不想说，搓了几下腿，忽然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杨询留下。”
“是！”小厮把杨询的名帖从条盘里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赵端的桌案上。
接着继续点着那些被淘汰出局的人名。
杨询吃了一惊，这个情况他倒是有些意外。难道这小王爷赵端，不瞎？自己的名字原本今天才呈上去的，他老人家看都没看一眼，就打算让自己打道回府，那应该是昨晚就有了自己的主意。他想留下的人，今天已然是定数了，新进来的人，他也懒得过问。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可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把他杨询留下来呢？
杨询心里暗暗地猜测，莫不是两人在茅厕里吹牛逼，让赵端对他有了一丝兴趣？